出城的机会还会有,但不是现在。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他从建筑外部楼梯的铁栏杆翻了下来,可就在他打算用最快速度撤身而退时,他怎么都没想到,就从黑暗之中,直冲着他撞过来一个人影。
他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相貌,对方动作十分迅速,可既非偶遇,也不像是意图攻击。手抬起来,在他胸前一晃而过,好像只是打了半下,紧跟着,就疾步跑远了。
宗政良第一回遇到动作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更何况,又是如此动机不明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
然而,就在他边闪身到旁边狭窄的小胡同里,侧身看着那个很快就消失踪迹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刚被碰过的地方时,他却赫然发觉,就在他外套的胸前小口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紧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进去,将那小小的物件取了出来。
尖锐,冰冷,生着锈,挂着灰尘和木屑。
那是一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铁钉子,就像是刚从腐朽的木头里拔出来便塞给他了一样。
即便未经世事的孩子都能感觉到个中蹊跷,即便不深入去想,去思考,都会觉得从脊背渗出凉意来。
耳边是不远处如意楼门口仍旧纷乱嘈杂的噪音,脑子里是沉重急促的心跳的回声,宗政良用最快速度最后衡量了一下利弊,握紧了那枚好像楔进他心里去的钉子,迈开脚步,直奔荣辛诊所的方向赶去。
当天,他跟那对母子说了自己遇到的情况,两个人有多害怕,都已经不用言表了。
尽可能进行了安慰,他让卫世泽给吓到脚软的吴月绢开了点安神宁心的药,然后直接开车,带着两人回了外宅。
“若是有人问起,就照表面的样子讲,夫人急病,本想住院,但仔细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这才决定回家休息。”车子开出诊所时,宗政良这样交代。
“可……现在,怎么办?”桂秀峰搂着母亲肩膀,皱着眉问。
“只好先静观其变。桂家耳目遍地都是,要是直接去车站,恐怕半路就会被拦截。”这么回答,连宗政良自己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定了定神,他叹气,“这件事……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下手太急躁了。让夫人和二少爷白白跟着受罪……”
“宗政大哥,这种话可说不得。”吴月绢红着眼眶打断了对方的自责,“本来我们娘儿俩都是死了心的了,现在宗政大哥肯豁出命去救我们,这份儿心就够我们感恩戴德了,千万别说什么受罪不受罪的,而且至少……至少六爷……”
“妈,那老王八蛋已经死了。”突然插了嘴,桂秀峰呼吸急促,但是目光坚决,“您不用再六爷六爷的叫他了!欺负您的人,死一个痛快一个!桂明义早晚也有他的报应在后头等着,咱们的太平日子也在后头等着,他的报应铁定是先到的那个!”
颤抖的声音那么说完最后一句话,令人意外居然会讲出如此坚毅的话来的少年就看着窗外,只是沉默了。
吴月绢和宗政良也是好一会儿没出声。三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要么,是在考虑以后怎么办,要么,是在担忧再也不会有出路,要么,就是在猜测那仍旧在衣兜里装着的钉子,究竟是何用意,那个夜幕掩映下的黑影,到底是何许人。
他们的沉默,最终在回到外宅时,先是发展到极致,继而被彻底打破。
宅子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本该来应门的丁婶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宅门就那么敞开着,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漆黑一片。警觉地把楼上楼下都查看了一遍,最后推开老女佣的屋门时,只看到翻得凌乱的橱子柜子,包袱皮也好,行李箱也罢,还有一部分衣服,乃至可能会有的贵重物品,都和人一起,没了个彻底。
此时此刻,默默收起枪来的宗政良,才终于明白了那根生锈扭曲的钉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
让一对母子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宗政良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把钉子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两人几乎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道上,常用这种招数做警告。”开了个头,他叹了一声,“无外乎,是两种意思。一是谐音,二是暗喻。在这儿,我觉得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