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时未连连忙把毯子从小斌身上去掉,才感觉到他发烫得比之前更加厉害。
高烧和恐惧让小斌神智全无,而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污秽,嘴边还挂着一条好大的口子。
未连抱着小斌就往急诊室冲,但他还没走两步,就被护士和保安一同拦下。
原来普通的医院和普通的出租车一样,也是不接收秽种的。
保安直接抽出警棍让未连不要往前,而护士则戴着口罩,眉头皱出痕来。
她瞥了一眼怀里的小斌,连连后退,她说你是外国人吧,你不知道秽种要去秽种医院吗,你这是哪里来的物种,你有没有许可证。
未连左右没有办法说通,低头又见着小斌鲜血淋漓的嘴唇。未谦大概是让他嚼碎了玻璃吞下去,以至于他的嘴已是血肉模糊。
当然受伤的绝对不仅仅是他的嘴而已,还有其他更隐蔽的地方正在往外流着东西,以至于他必须要马上得到救助。
未连试图和护士说明情况,但护士始终不松口。
到了最后还是个稍微年老一些的护士拉过未连,说你现在打车过去,二十分钟能到的,你和司机说到最近的秽种医院就好,“我们真没法帮你,否则其他病人被污染了,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未连既气愤又无奈,只好抱着小斌第二次在马路边上等,最终又是用那种死乞白赖的方法才搭上了车,火急火燎地赶往秽种医院。
到了秽种医院,未连立马后悔了,他根本不想承认眼前这一个灯光晦暗又挤满了人的地方是医院。
他抱着小斌走进走廊,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便扑面而来。
走廊上布满了长条椅和加塞的病床,小小的两层楼满满当当全是人。若不是门口外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秽种诊疗”的牌子,他根本不会把这里和医院联系在一起。
那些秽种或坐或卧,身上无一例外全是灰蒙蒙脏兮兮的破布,破布上沾满了血渍和呕吐物,还有一些洒到上面的褐色或蓝色的药水。
未连咬紧牙关,把小斌抱得更紧了。现在小斌不挣扎了,他整个人软踏踏地缩在未连身上,骨瘦如柴的他抱起来几乎没什么分量。
未连找到了护士,护士随便翻开那一身臭烘烘的毛毯瞥了一眼,便让未连找个空架床放下,而后指了几个地方让未连去办手续,自己却见怪不怪地转身走开。
未连似乎一直在忙碌,一会挂号,一会交费,可小斌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缩在架床上,直到未连又一次抓住了一名护士,差点发起火来,小斌才被推进了检查室。
未连没有让他一个人进去,他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他甚至不想承认这里还有规矩。
他看到那些病号躺在地上或躺在长椅上,看着护士拿过一根棉签给一个人上了药又带着棉签上的剩药擦另一个秽种的伤口。他看到医生护士骂他们,踢他们,让他们把腿脚收回去一点,呼喝秽种别瞎鸡巴哼哼。
他站在走廊的一头,好似身处屠宰场。
他想起在佳兰的时候去的屠宰场,那些鸡鸭鹅被摔在地上,被刀刃割开脖颈,被滚水淋下再拔取毛发,然后斩下鸡爪,斩下鸭腿,斩下鹅头。
鲜血一碗一碗,摆在散发着浓烈肉腥味的砧板上。屠夫吆喝着,把没有手套的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踢一脚,把掏出的内脏往台子底下踹,再从挂绳上取下一块肉,丢在台秤上。
未连再一次剧烈地反胃起来。
他见过那么多的实验,为无数的小白鼠和大白兔开膛破肚。他戴着护目镜看学生对活猪的器官做处理,看着他们拉开皮肤再把它完美地缝上。
他一天一天监察着实验体的指标,看着病毒和细菌在它们身上死亡或生长,他把心肝脾胃肾分门别类,再衡量这一次实验的数据,甄别利弊,控制变量。
他在实验室工作了五六年了,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次感到胃部不适。
可自从他来了苍鹤城,在酒吧他会吐,在街上他会吐,在单位的门口他会吐,甚至在单位的画室里也会吐。
现在他站在医院的长廊,他恨不得把胃都掏出来。
他追上了往检查室送的铁架床,护士再一次拦住了他。
他掏出自己贴在身份证后的工作牌,对那名没有护士帽、没有口罩也没有手套、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咬牙切齿地说——“这是第三研究所的秽种,他还没来得及投入正规的实验,若是你们出了差错,我就立马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