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谦说,你想跑啊。
小斌的耳朵突然嗡响起来,未谦的话似乎开启了那一个从来不敢触碰的潘多拉匣子。他没有回答,更用力地抓住手中的地毯毛屑。
未谦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又问了一次——“我说,你是不是想跑?”
那份嗡响更剧烈了,小斌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未谦的眼睛,下巴因被捏拧而疼痛不已。他不知道,他可以说想吗,他不该逃跑,可他又不能说谎。
他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在他的大脑里形成相互矛盾的电路,电花噼啪,没有一盏灯能亮起。
未谦似乎觉得他这个反应很有趣,咧嘴笑开,再问——“你知道跑的结果是什么吗?”
知道,这个问题小斌可以答得出来。像他这种主家秽种,跑了就会被送进惩戒所,一番惩罚过后,丢给随便哪个酒吧或实验室作为公用。
他会被极尽所能地折磨,那份折磨不仅仅是踹两脚和扇两耳光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被一个人强暴那么容易熬过去。
他会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他会被丢到街上,再被统一拖上卡车。他将在焚化炉中变成一抔灰烬,而后洒在垃圾场随便哪个角落。
这就是他逃跑的结果。
死刑,却比死刑更残酷。
他知道的,他不仅仅现在知道,其实在和小未先生上车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只是他强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清醒。因为他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他从未拥有,却又深埋于人类心中的本能。
秽种无论如何奴化,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人的事实。
他们生长在这个社会,生活在这个社会。他们和自由民有着一样的容貌和身体,有着一样的大脑和一样的基因,那些能够在动物身上成功的实验最终也要在秽种身上做最后的测试,他们的所有脏器都为主家所有,这其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是相同的物种。
小未先生说,你要坐在桌子上吃饭。
小未先生说,你怎么可以不识字。
小未先生说,我这样会不会骚扰你,会不会让你觉得我侵犯了你。
小未先生还说,你是人,你怎么不是人,你给我们洗衣,做饭,甚至为我们献出肉体来讨我们开心,要污染早污染了,哪里来的隔离。
是的,如果他本来就和自由民一样,为什么他不可以选择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
如果本来两者就没有差别,为什么自由民能恨一个秽种,而秽种却不能恨一个自由民。
如果他不能对主家说谎,如果他们天生就是奴隶,那为什么他现在想说的话却与奴隶的天性相悖,为什么他会胆大包天,对未谦说——“想……我想和小未先生走。”
第96章
那是小斌受到的最用力的一巴掌。
他的耳朵几乎被打聋了,所有的想法也被打散。
他咬破了嘴角,血液溅在地毯上。他好痛,痛得他浑身更加脱力。
所以他又一次蜷在一起,他感受着那些力量施加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每一分自由民对秽种的仇恨与偏见。
他是低劣的,但他又不是。
他是懦弱的,但他又不是。
他是奴隶,是没有自我的,没有尊严的,没有选择的,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情感的。
可他又不是。
他不是。
他恨未谦,他恨自己是个秽种,他恨苍鹤,他恨他明明想追着未连而去,却要看着对方远离而无能为力。
他见过太多的同伴,见过那些在酒吧里被丢出来的残缺不全尸体,见过那些被摁在健身房的墙壁上被操出血来的奴隶,见过当街脱尽了衣物,被主家羞辱和亵玩至极的牲口,见过被割掉舌头的小树,见过被铁钩拖出内脏的同期,见过抱着主家裤腿求着主家开恩,却被主家斩断了胳膊或腿脚的同类。
哪怕是他自己也一样,他的下体被酒瓶撑裂,他的嘴里含着未谦要他吃下的碎玻璃。他被虐待到失禁,整个人命悬一线。
可他还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对未谦叩拜,说谢谢主家,谢谢主家。
我很喜欢,我愿意,主要主家开心,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在被窝里高烧不退,迷糊中他甚至不记得有没有为小未先生留一桌菜和一盏灯。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橙色的光斑,他相信自己是留了的,他害怕自己再犯一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