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记的1/3厚度开始,每篇用胶水贴了一张照片。同一个角度,同一棵树,从光秃秃的枝丫,到冒出嫩绿的枝叶,再到繁盛的树冠,再到树冠变黄、树叶零零散散地凋落。
我调整了呼吸,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
翻开了第一篇日记。
很短,字迹很乱。
“201X年4月13日,阴。
左手终于能握住笔了。出ICU十天。
医生说我是一个奇迹。
肋骨7根插进肺里,肺基本破碎,大出血,引发多种并发症,右手瘫痪,全身多处骨折和软组织伤害……这是我醒来之后听到过最多的声音。
可是我最关心的是,小宁去哪里了,为什么我醒来她不在身边?
她伤的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还严重?
我不敢往下想。”
我呆住了……
短短几行字,我努力看了很久。
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好像难以置信一般,把中间那几行字,来回好几遍。
直到我的泪水开始溢满眼眶。
我意识到,这是顾长熙从车祸醒来后写的日记。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
“201X年4月16日,阴。
病情在反复,气胸让我时常难以呼吸。
右手依旧没有知觉。
窗外那颗树已经开始长了不少新叶子。
陶哥给我看了小宁的病例,证实了他们并没有说谎。
她确实和我一同进了医院,但是她多数属于皮外伤,检查出脑震荡,没有别的影响。
在医院的两个星期里,她辞去了工作,一边自己休养,一边照看我。
但我在ICU里昏睡,毫无知觉。
病例在1月30日结束。
她办理了出院手续,人间消失。”
……
“201X年5月21日,晴。
今天终于可以自己坐起来在床边靠了半个小时。
医生说我恢复得还不错,只要这样稳定下去。
我最近反复梦到以前的事情,包括那天的车祸。
我后悔那天临时的提议,如果我们没有那么着急,或者岔开一点时间,是不是就没有这场车祸?
同时我也庆幸,幸亏副驾是我,不然后果更难以想象。
真的好想她。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
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还是真的抛弃了我?
我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我发现自己想到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让我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失去她。”
我合上了本子。
看不下去了。
我的心,抽搐地痛起来。
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是驾驶员,他坐在副驾。
所以他才伤得那么重,整个肺都碎掉,两个月ICU,右手无知觉……
还有些什么,我记不住了。
压抑地很难受,我站起身来,到户外的阳台上,大口地呼吸。
这样的呼吸,是不是在那几个月里,对他来说都异常地艰辛?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唐青。
我想起答应他的事。
调整心态,长吁一口气,接通。
“程工,怎么样,核实到了吗?”
“抱歉唐总,刚刚临时有点急事,十分钟后给您回话吧。”我道歉。
“好的。”
我返身回到室内,拿起桌上最开始要寻找的《中小学设计规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寻找目的条文。
我吃力地认读着:“10.4 建筑智能化……10.4.7中小学校广播的设计……室内养阳气安装高度不应低于2.40……”我几乎是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摁着书本,才将汉字输入脑内。
可是很快,这铅印的工工整整的宋体全部都变成密密麻麻的、歪歪倒倒的黑色钢笔书写体。
我虚汗淋淋。
电话又响起来。
“唐总,您好。”我照着规范那页,对电话讲,“刚刚我帮您查到了,管线布置不能低于2.4米。”
“哦,好的。那我这样跟采供人员讲吧。”
“最好留高一点吧,2.4-3米都可以,现在孩子身高也长得快。”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电话挂了。
我看着手机呆立了很久,忽然伏在书桌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