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和身份?”
“林士初,之前是报社编辑,后来是翠微居的伙计。”
“此人确在档案中。但面目既毁,何以见得?”
“六指。”
“他的缘由是?”
“报仇。”
对方翻过一页纸,拿吐沫沾湿指肚,又翻了一页,“他要杀的人是?”
“曹公。”
“关霄为什么在那里?”
这次她顿了一会,才挑了挑唇角,“三少的事,我怎么知道。”
“据他人供词,关霄是因为自知昔日狙杀革命党之行不合时宜,庞希尔在他手下横死,白致亚也递了辞呈,他恐再遭同僚排挤,故而特地前往曹公宴席表态拉拢,意外惨遭杀害。如今徐处长新任委员会主席,特令严查此事,林老板以为呢?”
“想必就是如此。”
对方得到了事先被设定好的答案,一时很满意,夹起文件袋扬长而去。
林积睁开眼睛,在虚空中注视了半晌天花板,终于敲了敲桌面。
李焕宁快步走了进来,扶她坐上轮椅,见房中太暗,顺手把那盏雕着朱庇特的灯拧亮,灯一亮他便后悔,因为林积现在十分狼狈,睡觉睡得如同打仗,头发也汗湿了,旗袍紧贴着腰身,像是河里捞出来的水鬼,只有一双眼睛极其安静,在粲然灯光下注视着某处。
他心里打了个突,林积却又十分正常地问道:“是四哥要见我?”
颜泗郁自那之后忙成了一直陀螺,直到今天才腾出空来大臻一趟。林积靠在椅中,手中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身形仍然十分消瘦,脸色却像是好了一些。
他稍微放心,在沙发中坐下,松了松领带,开门见山道:“家父说过,锋山府的那个姑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可有千手万口,亿万喉舌,要知道她真正究竟如何想,要看她的选择。”
他摸了摸泛起青茬的下巴,“我们打小就好奇你会如何选,会向哪飞——阿七,你每走一步,我们都没想到。”
少女时代的林积不是风云人物,却是出奇漂亮,他们以为她会做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但是林积从女中一毕业,提箱子就走,去国外吃了几年的苦。那些苦被她咀嚼得成绩斐然,他们以为林积要留在外面做企业,林积偏偏跑了回来,跟曹尔明一连见了好几面。无数人艳羡不来这样的姻缘,她偏偏从曹尔明身边跨过去,开起了第一批工场。甚至颜泗郁比旁人知道更多内情,这五年间她有无数机会可以走,但不管是为了关霄还是为了几万口工人的生计,她总之是留下了。
再比如这一次,革命党声势浩大,她可以借势为再也不能开口的关霄翻案,但是也没有。王还旌不与林积来往,但背着王还旌,大臻已经跟王还旌夫人家的企业签了几笔单子,徐允丞的挂名公司也顺利进驻商盟,林积就这样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服软了。
颜泗郁继续说道:“我知道利害——上头有一只翻云覆雨手,捏死你我只需要顺力而为,你不出头,原本是人之常情。”
林积道:“那四哥是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是金陵头一号硬骨头啊。你怎么会这么选?”
她面无表情地摸过打火机,掂了掂,又打开抽屉放了进去,“三少说他没有软肋,只有良心,可我跟他反过来。大臻的几万名工人是软肋,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是软肋,三少要的东西也是软肋。我的命不好,能够得着的东西全都是软肋,全都输不起。”
颜泗郁想了想,“可用这样的苟且手段得来的东西,滋味会好么?”
林积想了一会,笑吟吟地比了比头顶,“苟且的滋味不好,可我不要三少功亏一篑。四哥是医科生,想必懂得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如今他们要什么,我全都给,他日我要什么,我要他们不得不给。我要他们知道惧怕,要他们看见高天厚土都在我掌中。”
颜泗郁笑起来,“大小姐,你未免也太霸道,您是哪一国的皇帝?难道现在还兴只手遮天的吗?”
林积敛起一半笑容,“王道与霸道一墙之隔,我不过要足下之地风平海阔、公道人心,要良善之人安平无忧、勇往直前。我既不破墙而出,就是只手遮天,又有何不可?”
关霄没做完的事,她泳血踏火都要毕其功于一役。关霄想要的东西,她摘月揽星都要放在他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