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锋山府年节下更是事务繁忙,关霄腊月二十九收了封信,一看就说要出去办事,林积虽然没说什么,但这几天有电影首映、话剧首演,又有旧账新账要合,有留洋的朋友聚会,又有沪上大班的晚宴,还有一个朋友家的老太爷办白事,索性忙得连轴转,一连好几天没回来,只吩咐订了几千盒点心送人。
阿岚把厨房准备的食物端去餐厅,却见没人,找了一圈,发现关霄竟然在二楼的主卧室里。这间卧室常年关着,只有关霄和刘妈有钥匙,刘妈时时进去整理,但阿岚从没见关霄进去过。
主卧室是套间,虽然没有人住,不过茶几沙发餐桌一应俱全,也很干净,桌上供着一只小小的青瓷香炉。阿岚小心翼翼地说:“三少?厨房煮了红豆圆子,还有枣茶和……”
关霄背对着她,示意她把食物放在餐桌上,自己靠在沙发里,军装没脱,肩线宽平笔直,修长的手指被漆黑的皮革手套包裹,一下一下在扶手上点着,惬意悠闲,看不出心情不好,不知道在默默哼什么曲子。
阿岚放好碗碟和筷子,“三少,趁热吃吧,圆子凉了就不好了。”
那年轻人漂亮的后脑勺晃了晃,转回头来,笑吟吟地告诉她:“放下吧。”
他虽然身架撑得军装挺括,人却清瘦,发色眉睫都是浓黑,脸孔生得白,眼尾比常人格外长一些,唇角总是向上翘着,如此一笑,便显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阿岚“哦”了一声,转头便要走,但听关霄突然又说:“倒掉。”
她愣了愣,回头只见关霄翘着长长的腿,军靴尖晃来晃去,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的贵公子没有几个不出入交际场,再加上家世显赫、位高权重,关霄在金陵城大名鼎鼎,年轻姑娘们都知道,锋山府三少虽然有点公子脾气,但却爱玩爱笑,除了爱为难大小姐之外,从不为难旁人。阿岚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怎、怎么要倒掉呢?”
话一出口就后悔,阿岚忙补充了一句:“我这就倒掉。”
桌上摆着各色食物,阿岚一眼之下还没想好怎么收,便听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显然是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这一下,她更紧张了,因为锋山府里穿高跟鞋的只有大小姐。阿岚才来了没多久,只觉得林积话少,事更少,甚至几乎还没打过几个照面。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姐弟两个都生得样貌出挑,可关霄就算拿枪也是一身少年气,阿岚反而不大敢盯着柔柔弱弱的林积看,大概因为林积的生意做得太大,坊间又传闻她手里不大干净,黑白红都有,如同一条十脚的望潮,这样的名头其实有些吓人。
阿岚手下一顿,林积已经走了进来,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只在门口稍微顿了一下,就径自绕过餐桌,摸出火机点了一支线香插进香炉,随即将长至脚踝的大衣递给阿岚,吩咐道:“收起来。”
林积坐在餐桌前,没看关霄一眼,关霄也没看她,起身插着裤口袋走过来端起她面前的咖啡,往里丢了两块方糖,搅一搅,咕咚咕咚喝掉。林积没理会,抬眼问阿岚:“有粥吗?”
刘妈说林积的长发是这几年才留的,卷得十分利落,只遮住后颈,将略微苍白的脸烘得有了些娇嫩气色,下巴极为细巧,眼底总有一泓水光,长眉之态更是近乎悠然。这么看来,林积的五官其实生得有几分娇媚的英气,然而眉宇轮廓稍微深邃,表情极少,加上身材高瘦,看起来不好相与。
她一开口,阿岚忍不住就一愣,莫名其妙地想起去年年底林积开新公司的时候,家里收了一块牌匾,据说是西南三省的督军请江陵城的名家写的,字字如鞭迹刻痕,写的是“明月隐雪渡锋山”,就挂在小会客室的墙上。
这还是阿岚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林积,不知为什么就出神出到了这里,也忘了关霄叫她“倒掉”,直到外面的街道上传来“轰”的一声炮响,有小孩子们叽叽喳喳鼓掌尖叫,她才猛地回过神,“大小姐说什么?”
关霄十分讥讽地笑了一声,显然不是针对阿岚,但阿岚心里有点发毛。林积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就像一墙之隔外和一步之遥外的世界全与她无关似的,她把方糖碟子移开,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粥。”
厨房里常年烘着熬出粥油的绵密白粥,阿岚连忙答应了一声,抱着大衣跑了。她边跑边摸脸,刘妈问她:“你脸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