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军官帮着老庞把尸体送出去,行动间露出门缝里的一片黑暗,关霄随意看了一眼,移开目光,慢慢戴上漆皮手套,笑道:“故此,高处长倘若真弄出人命官司,我看刘厅长也不敢保你。”
高仑抱臂道:“那是自然,多谢三少好意。这次三少还是背着王部长来的?”
关霄知道他的意思,展眉一笑,“家里的长辈马上就要走了,就剩这一件事情逼得紧,我是做小辈的,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好拂了面子,是不是?”
他三两句话把曹祯戎拖下了水,高仑神色一变,比了个手势,副手便把门关上。里面隐约的衣料窸窣声霎时被截断,林积只听到高仑最后说的半句:“今日曹公……”
说到底,高仑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跟革命党有往来,但他手头的把柄只有蒋家的汇票,林积硬接过去,其余的他也不好猜测,她最后剩下的价值也只不过是再刺探关霄一次,好在关霄没有露出破绽。曹祯戎肯出手帮忙,她便又躲过一劫。
高仑亲自送关霄出去,关霄接过他点的烟,烦躁地把烟衔在唇间,迈开长腿上了车。车子向前开了一阵,转过街角,他降下车窗把那支烟丢了出去,硝烟味的空气蓦然涌了进来,他这才打了个招呼:“曹伯。”
曹祯戎神色淡淡的,有些不豫。他自以为最不会看错的两个人,偏偏全都看错了。林积从没求过人,却偏偏向他开口,关霄从来是富贵闲人,却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曹祯戎无意过问,只随意说道:“庞秘书手里的东西妥当了?”
关霄却像全没听见,把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背对着他,许久一动不动。他终于心里一软,拍了拍那年轻人宽平的肩,冷硬的肩章划过粗糙掌心,关霄一下子低下头去,抬手挡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想打爆我狗头的小朋友请看本章提要
☆、不是肋骨
那盏灯关了,室内归于黑暗。军官把林积的手解开,在桌边放下食水,似乎有几分歉然,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才走。林积便在水泥地上躺了,起初觉得冷,时间一久,也就顾不得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一片混乱,连人影都没有,全是纷纷光色撕扯挪移,像虾红色的晚霞。
又过了不知多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瘦小的军官把她扶了起来。林积端起水碗抿了一口,哑声说:“我自己走。”
军官只好站开,见林积缓缓蹲身,仔细踩进沾灰的高跟鞋,站起来定了一定,又拿起掉在地上的风衣,这才动身,连忙走在前面替她开门。林积走得很慢,上了几级台阶,问道:“是谁帮忙?”
这颐指气使的气派毫不为境遇转移,军官说:“……曹公。”
“亚洲饭店?”
曹祯戎就下榻在亚洲饭店。军官只好点点头,林积再不说话,走上台阶,这才发现这地方离大臻并不远,就是关霄工作的那栋大楼,只不过是地下室。
外面似乎要下雨,天色苍黄近褐,几乎叫人怀疑是不是雨季泛滥的黄河水悬在天上。一个老妇人穿着深灰棉袍,背对他们,执伞等在阶上。林积低声叫道:“刘妈。”
她穿的是一身墨绿丝绒旗袍,刘妈是老眼光,从前总觉得林积穿衣行事都出格,就喜欢她穿这样的衣裳,后来林积果然慢慢地不大碰洋装西装了,她又觉得林积就该像从前那样嚣张。眼前这件旗袍绿得如同松涛万里青山默默,肩颈曲线宛转崎岖,像西洋画片上的天鹅,但不过几天没见,腰身又空荡了许多。
刘妈突然抬手拿手帕掩住眼睛,然后又急忙换了脸色,带泪笑道:“车子等着呢,大小姐,咱们回家。老李炖了……”
林积打断她:“刘妈。”
小个子军官上前一步,站在林积身前,硬邦邦道:“请大小姐务必去亚洲饭店,足一出线,安全我们就不好保证了。”
刘妈愣愣站了半晌,明知是威胁,仍然一脸不甘,盯着林积的指尖,埋头在皮包里翻了半晌,翻出一副薄薄的黑绸手套来,“是我的,大小姐别嫌弃。三少没回家,家里也没开火,我本来打算带大小姐去……”
林积夺过手套,突然转过身向阶下走去,军官招过车子来跟上。刘妈又连忙跑下去把伞和钱物硬塞给军官,“我们大小姐身子弱,要下雨了,劳驾您别让她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