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纯安似有一瞬的呼吸不是自己的,甚至连窒息的感觉都没有了。他好似一个上一刻被充得鼓鼓胀胀的气球,在这一秒里叫人戳破了,然后忘了自己本该是个什么形状。
他说:“他纹的是…Ann?”
他纹在背上,背上是很明显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可裴纯安想,他却没有见过,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裴纯安甚至带上一点茫然和困惑,他听见自己问:“他什么时候,他在哪里纹的?”
Simon很警惕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裴纯安现在已经知道何祇宁当时离开,先去过纽约,后来才到西雅图,他查过他在西雅图四年去过哪里,他很少出门,甚至从来没去过一次旅游,最远只到过三百公里外的波特兰。他有时甚至不太明白,那样很乖的何祇宁和当时雨中飙车的何祇宁,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他问Simon:“他在西雅图时纹的?”他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Simon很后悔告诉他了,开口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Ann?”
裴纯安总不能告诉他,我大概就是这个天使一样温柔的Ann。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何祇宁纹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女名。
“我还知道Louis和她已经分手很久,”裴纯安平平静静对他说,“他前几天刚接受了我的告白。”
不管怎么说,登机牌是给出去了。
Simon马上反驳道:“不可能!”
裴纯安问:“为什么不可能?”
Simon忍不住了:“你伤害过他。”
裴纯安沉默。他斟酌了一下字词,才道:“我怎么伤害的他?”
“这个问题,你最好问自己。”Simon控制住说脏话的冲动,脸色很不好看。
“没关系,”裴纯安两手插兜,淡淡道,“他反正已经接受我,这么看来,他并不介意从前那些事。”
Simon不很确定他是不是在炸他,但何祇宁那天离开机场时神情里是有一点不同,与从前是不一样了。他最后还是说:“如果Louis接受你,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但你还是应该为过去的事对他道歉。”
裴纯安真心地请教他:“我该怎么道歉?”
Simon说:“你首先要对你的退信给出一个解释。如果你只是不想收,为什么还要拆了再退还?你知不知道这很伤人?”
裴纯安套到想问的话,心情没有轻松,反而有一点沉重。他问他:“什么信?”
Simon错愕地看着他。
裴纯安离开病房时想,除了纹身和信,还有什么?
他不再要求Simon联系何祇宁,他出了医院,独自取车,开到尹志楼下,没有要知会任何人的意思。
裴纯安停在尹志对面的车道上,这不是可以停车的地方,但他找不出有什么位置可以离他不要太远,又不至于过近的了。他仅有过一刻的冲动,要亲自找到何祇宁面前,问一问他,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但他没有动,他只是坐在车上,调出收音,听一个无聊的午后电台在昏昏沉沉的背景音里讲一份都市爱情指南。
人总在无能为力又追悔莫及时,下意识便想找到一个不可控的外力成因来释放负面情绪,可偏偏他自以为是的折戟深情,仅仅溺于浅水,溺于一个再小不过的、落款上的误会。
何衹宁的信件托由Simon寄出,但跨国邮件上封面寄件人的退回地址全英文书写,Simon留的是Louis的名字。
裴纯安不好自恋,可他收到过的情书并不算少,毕业前后更是一个小高`潮。他心有所属,一贯以拆口的方式表达读过的尊重和回绝, 却不想这最简单的一点习惯,生生把何衹宁推倒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他想这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将那封信与其他不想看的情书一起退回,可其实也不完全是他的错,谁知道何衹宁在亲密接触后,反而会选择这样笨拙又传统的方式。
他当时尽已是心灰意冷,很难再注意到这一点细节。
他以为自己过去对他那么多的喜欢,如果一定有什么会将他们拆开,那一定是某种充满恶意、又难以逾越的阻碍。
若非如此,何足慰藉、何以寄憎,他们平白错过九年的莫大遗憾?
可能是时机不对、他们彼此了解太少,可到底是他太懦弱了。再给如今的他一次选择,他一定不会那样被动的等;可再回到十九岁的裴纯安,他大概还会是一样没有安全感,一样的、一样的藏了四年四年,又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