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加半个早晨,顾佑臣还来不及消化看到听到的一切,但他没有时间思考,本能与害怕驱使着他跟随其他人跑出宿舍、跑出走廊、跑进炫目的晨光中。
白日之下,理应无所遁形的黑暗却四处弥漫。
虽然跌跌撞撞跑到了集合地点,但顾佑臣还是迟到了,连同一路拉着他狂奔的苏锐也没能在规定时间内跑进队伍。
教官阴鸷的目光射来,顾佑臣努力调整呼吸,冷汗从脖颈与后背一股接一股往下淌,周围环绕着诡异的安静,他四肢不听使唤地颤抖,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将因为“迟到”挨怎样的惩罚。
比他先受罚的是苏锐。教官让苏锐出列,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手拎住苏锐的衣服,将苏锐高高提起,一手重重扇在苏锐脸颊上。
那是很响亮的一声,顾佑臣惊惧地盯着头偏向一边的苏锐,浑身抖得如筛糠。
耳光没有停下,教官扇了14下——时至今日,辰又仍记得那个数字。扇过瘾后,教官将苏锐摔在地上,厚重的牛皮靴踩在苏锐脸上,又踢又碾,还踹苏锐的身子,恶狠狠地骂道:“操,死娘炮,假妹,你丫不是长得好看吗?老子踩烂你这张脸!”
被蹂躏之时,苏锐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像早就习惯,早就明白挣扎与叫喊只能带来更多痛苦。队伍里的小孩则个个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敢往这边瞟。
远处还有几个班在整队,其余教官不仅不过来制止,反倒笑的笑,喝彩的喝彩,还有人吹起口哨。
顾佑臣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发生的暴行,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他不明白教官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苏锐,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笑。几秒后,他突然冲了上去,奋力推开教官,死死抱住苏锐,大声喊道:“对不起!是我迟到了!请你不要打他!”
四周陡然一静,然后爆发出令人周身泛寒的笑声。
当教官的脚踹过来时,顾佑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管了“闲事”。
教官边踹边骂:“不要打他?我操,行啊!老子还收拾不了你这小逼娃?”
怀里的苏锐不停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害怕。顾佑臣自己也恐惧到了极点,但仍拼命压着苏锐,让教官的拳打脚踢全落在自己背上。
他没有像昨夜那样哭泣,疼痛已经占领了他的全部意识。快要承受不住时,教官将他拽起来,迎面就是一巴掌。
结束这场虐待的是上课铃声,教官将他与苏锐扔在一起,唾了一口口水之后,转向队伍里的小孩,喝道:“看什么看?给我蹲下!”
顾佑臣侧躺在地上,蜷缩呻吟,实在是太痛了,虽然父亲偶尔背着母亲用木签子抽他的手臂和腿,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
抱着苏锐时,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不久,有老师打扮的人走来,冷漠地叫他们起来。
两个小孩相互支撑着站起,苏锐没站稳,还未站直就跪了下去。老师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活该。”
顾佑臣惊异地看着对方,而那老师只是眯了眯眼:“怎么,想跟我横?这里会揍人的可不只是教官。”
顾佑臣立即别开眼,将苏锐拉了起来,艰难地挪到简陋的医务室。
那医务室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和三张病床,木柜里面放着瓶瓶罐罐,病床上满是污迹。
老师让顾佑臣和苏锐躺在床上,动作粗暴地检查一番,而后嘴角一扬,从木柜里拿出一瓶药扔进顾佑臣怀里:“骨头没断,药自己擦。”
顾佑臣拿起药瓶看了看,是个很老旧的棕色玻璃瓶,没标签,瓶盖上有一层黏腻的污垢,看上去像过期很久的药。
老师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三张床:“擦完药把床单被子换下来拿去洗,妈的脏死了。”
门关上,顾佑臣抓着药瓶的手发抖,两眼失神,直到苏锐从另一张床上挪下来,从他手中拿过药瓶。
他猛地回神,慌张地一抖,以为又要挨揍。苏锐却拍了拍他的肩,小声说:“你趴着,我给你上药。”
床单太脏,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顾佑臣不愿意趴下去,索性下床撑在床沿上。
上药时有点痛,他用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苏锐动作很轻,见他肩背紧绷,知道他痛,每抹一下,都会吹一吹。
而“吹一吹就不痛了”这种话,明显是骗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