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曾曰_作者:槊古(30)

2018-03-12 槊古

  他捏着烟盒轻轻地抖出一根烟,娴熟地夹在指间,还没有等他吩咐,立刻有人点着打火机过来凑趣了。

  “他可能就要跳楼了。”陈似锦抖着双唇,说,“他可能就要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吗?”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男人把烟衔在唇边,然后吩咐人说:“和警察打声招呼,我没这个心情耗下去了,李少爷那边的局快开了吧?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尖锐的叫声刺破了苍穹。陈似锦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男人张开了双臂,整个身子直直地倾倒了下来,在坠落的瞬间,因为对死亡本能的害怕,男人挥舞了一下双臂。可是,他不是鸟,他的脊骨早已被压弯了,哪里飞得起来呢?他就这样摔了下去。

  陈似锦颤抖着身子看着男人摔在了地上,十层的高度,脖子没有断干净,人尚且还没有至死,男人的身子痛苦地在地上扑腾抽搐,一滩滩的血迹从他的脑后背后争先恐后的流出来。终于,在短暂的挣扎后,男人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右手手掌上缺了一根手指,紧紧地痉挛成团,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天空,看着乌沉沉的云。

  目眦欲裂。

  陈似锦的整个身子软在了地上,像是浮在地上的一摊烂泥,睁着泪眼茫然不知所措。

  六年的光阴,再回首,陈似锦甚至还能将在场的每个人的神色纤毫毕现。在楼顶哭晕过去的母亲,留着汗跑下楼的谈判专家,用裹尸布裹尸体的警察,指着谈判专家破口大骂的警察,收拾起气垫的消防员,以及,走到面前的男人。

  他凉薄地开口:“想要赔偿就来找我,我是姜辙。”

  接下来的记忆乱糟糟的,道场上的哭号,病倒了的母亲,扶柩下葬时孤单的身影,亲戚之间的指指点点,洒满纸钱的上山泥路,陈似锦都不大记得了,唯有母亲镇日里的哭声还记忆犹新。她先时还能哭一哭,后来不大有力气了,就只能从鼻间发出气声,最后索性便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到人进来后,就抹一把眼泪。

  连哭诉的话翻来覆去都只是那几句。

  “他走了倒落了个轻松,苦了我们母女啊。”

  “我也没什么本事,丫头年纪还这么小,哪里有钱。索性书也不要读了,出去打工,工作几年,早早找人嫁了算了。”

  “苦命的哟,当初我就咬着牙死活不肯这门亲事,爸爸偏偏要把我嫁进来,爸爸你现在在天有灵,开开眼,看看女儿被你害得多惨呀!”

  隔着墙板,陈似锦听了个真切,她在小木床上翻来覆去几夜,看着天花板,手脚冰冷,只觉心已经死了一半。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似乎是一种称赞,只是早当家三字后头意味的是所有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不由分说地都摊在了孩子面前。没有谁愿意给陈似锦构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话世界,她是这样清楚地明白,妈妈是指望不上的,这个家只能靠自己。

  爸爸的头七刚过,陈似锦坐着公交又一次进了杭城,拿着姜辙给的地址,找到了姜家的另一家公司地址。又花了几天时间,去堵姜先生,去堵姜辙。她没什么钱,只在五十元钱一晚的招待所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缩到了天桥下。

  她只有十四岁,年纪小,脸皮子薄,也要体面。只是随身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外,还有几张借条。陈似锦想起妈妈说的话,出神地看着夜空,第一回切身感受到了“命苦”二字。

  在天桥下蹲了两天后,终于让她遇到姜辙。

  其实后来想想,姜辙比起他的家人当真是不知道善良了多少,至少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和陈似锦说了话,至少他还愿意和陈似锦提一提赔偿的事,。

  陈似锦一心想要讨个公道,她这一节的记忆有些模糊,也忘了自己不知怎么地就和姜辙坚持着要找他的爸爸,不过也不要紧,略略想了想后头的记忆,她便明白大抵是那位包工头携款逃走了,偏偏包工头与姜家有连带关系,以她匮乏的人生阅历来看,既然找不到包工头,那就只有找姜家能做主的人了。

  所以,即使姜辙警告陈似锦不要去找别人,陈似锦并没有理会。

  所以,姜辙给了她一张支票,她拿了,却是拿着它见了姜家的夫人。

  所以,现在的陈似锦悔不当初。

  ☆、我从未忘却的(二)

  一个农民工为了讨薪从十层的高楼跳下摔死,哪怕嘉程动用了在媒体方面的人脉关系,但这样的新闻也不是说压就能压下去的。杭城的主流媒体不发一言,但三四流的小报却一连好几日都在津津乐道地转载此事,一时之间倒是沸出了些不利于嘉程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