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仗势欺人。”陈似锦淌着眼泪说,可是她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仗势欺人了,姜夫人的话似乎没错,嘉程的确是被陈父拖累了,但这个逻辑翻成的背后又是这样的荒谬。
律师最后表达了来自姜夫人的同情:“陈小/姐,我仅代表姜夫人祝愿陈小/姐能早日找到携款逃跑的老板,这样的话,陈小/姐也能轻松许多了。”
陈似锦冷笑了一下,脸上涕泗横流,她这一笑看上去脏兮兮的:“包工头不是姜老板的舅舅吗?你们姜家连自家亲戚都不管的吗?”
☆、我从未忘却的(三)
这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陈似锦看着姜辙的时候,有着出人意料的平静。
姜辙坐在办公桌的背后,手指曲着点了点实木的桌面,黑如深渊的眼睛中勾着讥讽,无奈,尴尬以及怜悯。诸多的情绪被冗杂的拢聚在一处,最末匀出来的竟然也只是面上的毫无波澜。
“目前还了多少钱?”他说。
“你给的两百万,这六年攒了二十万,都还了。”陈似锦说,话语里平淡得像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看一看家中的账面,再也没有六年前的不可置信,不甘,以及愤怒了。
她的表现,俗称“认命”。
认命者,不是生来怯懦,便是已经被生活欺负得没有了脾气。
姜辙想到陈似锦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未语先带笑,开口也不忘尊称,哪怕向来对身外之事不怎么关心的人也不由去好奇这六年陈似锦到底经历了什么。
二十万,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挣到这笔钱的?也是,连卖画这样没底线的事情都能做了,再挣不到二十万,她估计也要绝望了。
姜辙很有些无奈地说:“你真的是很好欺负。”
陈似锦笑了笑,语气很随意:“没什么见识,让老师见笑了。”
姜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哪怕姜辙未参与,也能分毫不差地揣摩出来。
这四百万,不过是姜家用来转移陈家注意力的手段。他的好舅公拖欠农民工工资逼的对方跳楼自杀,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当初警察和消防员都到场了,没道理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但他依然能逍遥快活。不过是因为,陈父是自杀的,公安局即使没被收买,也没法提起讼诉。
姜家估计还不放心,毕竟虽然陈父不是姜家舅公杀的,但的确是因为姜家舅公拖欠工薪才被逼上了绝路,如果陈家的人聪明一点提起民事诉讼的话,该追究的责任仍然能被追究,而这样上了法院事情以闹大,姜家也落得个难堪。于是只好由姜夫人出面,假模假样地签了份和解书,言明只要陈家不再咬着姜家舅公不放,姜辙给的那两百万就可以顺利地落入陈家的口袋,至于这钱是用来还债还是生活,姜家不关心。
姜辙的桃花眼微妙的挑了挑,说:“姜家,有没有和你们签和解书?”
陈似锦沉默了一下,说:“签了。”
姜家有大所的律师把关,当然知道十四岁的年纪,只是个限制行为能力人,哪怕签字,和解书的效力也是要被质疑的,所以签字的人是陈母。
骗陈母比骗陈似锦容易许多了。陈似锦虽然年岁小,涉世不深,但好歹识点字,读过点书,很多事情哪怕自己说不清缘由,也能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陈母就不一样了,她是农村妇女,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杭城二环内,心里承受能力也不行,这样的事情前,自己说倒下就倒下,每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扔给了陈似锦。
所以,姜家的律师只需要拿着那份和解书对她说,这份和解书值两百万,就足够了。
陈似锦赶回家的时候,已经迟了,拿着那份和解书,在自家的门槛上坐了一天一夜,看着日升日落,咬着牙,在冬日的寒风中,终于无奈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也想闹过,但可悲的是,她连闹一场的勇气也没有,就怕城里的周扒皮,资本家,又从哪个角落里搜寻出什么理由,大笔一挥,又加了几分重担。
陈似锦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最后见那位律师的时候,询问他念的是什么专业,哪所大学毕业的。
“法学,杭大博士生,专攻民商法。”
这十二个字,毫不夸张的说,支撑陈似锦走过了不堪回首的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