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万物复苏时,池边垂柳如绦随风摇曳。夏天池中开满莲花,公子雍兴之所至便画那出淤清艳的莲花,一个夏天能画不少,画好了也不装裱丢在书房里。好事的公子乔拿了两幅去卖,居然卖了个天价,公子乔吃惊不小,这钱挣的比他做生意还来的快,他掐指一算,雍的画如果全卖掉,雍便是齐国首富。
雍爱好广泛,抚琴弄箫泛舟垂钓深山狩猎,皆是他日常的乐子。他喜静不喜动喜散不喜聚。静谧夏夜的二三声蛙鸣,雨打残荷的那份空寂,甚至隆冬的荒凉颓败,他都很喜欢。
眼下池水冰封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雍命仆人扫出一片空地撒一些谷物在上面,他则披着狐裘倚门观鸟儿觅食,此乃富贵闲人公子雍的小情趣,也正是他画中的爱物。
雍出了书房,听到廊下秋娘与牧辰边走边聊,秋娘不断唉声叹气。雍不由停下脚步:“什么事惹二位烦恼?”二人见是公子忙行礼。
年近四十的秋娘高颧骨大眼睛,身材高挑做事极爽利。秋娘颇为无奈道:“公子月前买来的丫头,不知分派在哪里合适,先前想着画角也大了,再过两年便要放出去嫁人。本想让她顶上去做公子贴身丫鬟,教了她几日,可她拙手笨脚连府里的粗使丫鬟都不及,也只得作罢。将她派在膳房,几日下来打坏膳房炊具无数。打发在洗衣房更是不中,一日也洗不了两件衣裳,手上的冻疮反倒溃烂了,确实是不合适。于是只让她做些洒扫的活,不料又把公子珍爱的美人陶甬打碎了。”
雍瞬间变色,两道黑眉紧蹙,极其不悦道:“将她打发了。”
一向古板谨慎的雍府总管事牧辰,面露愁色于心不忍:“公子,那孩子甚是可怜,一十二岁的年纪,难为她想得到卖身葬父,到底为父换得了体面的装裹像样的棺材尽了孝道,实属难得。况孩子在临淄城再无亲眷,十冬腊月的出去也是冻饿而死。”
秋娘亦叹“确实可怜,笨是笨,人却很乖巧。”
牧辰忽然灵光一现,跪地道:“小人夫妇无儿无女,公子可否将那孩子赐予小人为义女?”
雍面色微霁扶起牧辰:“有何不可,秋娘也愿意?”
秋娘十分意外,瞥一眼牧辰犹豫道:“那孩子单看眉眼分明是极伶俐的,穷苦人家出身却是一副大家闺秀做派,别看年纪小,真真是个美人胚子,虽然稚气未退,论起样貌举止,阖府的丫头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奴家以为她或许是个落难的闺秀,不如先在府中养着,待及笄公子将她收了房做妾岂不是更好?”
秋娘的一番话,显然令雍大感意外,公子雍神情间竟有了几分尴尬之色:“府里多养一两个闲人算不得事,但要看值不值得,能得二位青眼的人少见,既然如此,秋娘带她来书房见我。”
秋娘于是带着小真来到书房,轻扣房门道:“公子,人带过来了。”然后让小真自己进去。
小真步入书房,宽大的书案后坐着的少年,便是传说中的齐国第一美男,貌比子都的公子雍。秋娘说她打碎的美人陶甬是公子的爱物,她有可能会被赶出府或卖了,要她小心说话多陪不是。
小真自从入府后,还是初次见公子,她款款上前低头行跪礼。
“抬起头来。”雍冷冷道。
小真抬头,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公子,她不禁心生感叹,原来男子亦可生的这般好,难怪府里丫头们私下一谈到公子,都是一副痴迷的样子。公子雍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小真恭敬道:“小女名小真。原籍孤竹国。”
雍有些意外:“孤竹国六年前已亡国,你又是何时来到齐国的,孤竹可有亲人?”
小真垂眸道:“孤竹国破后混乱不堪,义父带着小女别离故土,几经辗转来到齐国,孤竹已无亲人。”
雍想起那日初见,他掀开车帘的一瞥,一个身形瘦小的丫头凄楚地跪在寒风中。令他心生恻隐,走出很远又折返,又见小丫头伏地大哭,身边是那条碾死的狗。人毕竟不同于狗,他于是扔下钱袋。
不久后,她居然找上门来,说是已经安葬了义父履约入府为奴,颇令公子雍意外。
雍始终盯着小真的脸,令小真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小真有双谜一样的眼眸,黒眼仁很大,眼白则是浅浅的蓝,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却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