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皱,在脸颊肌肉不自知的痉挛中,捂着额头站了一会儿,旋即一手拧开药瓶,看也不看,仰头倒了一把,喉结滚动。
药瓶见底了,他阖目片刻,表情终于渐渐舒缓。
“又是蘑菇,”他看着镜子,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三天两头梦到蘑菇?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我。
他摸了摸下巴:“这玩意儿拔下来会怎么样?会死吗?”
会秃,而且是指腹那么大的斑秃。
我悄悄嘀咕了一会儿,却见他猛然抬头道:“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出来,我不碰你。”
他能听见?!
我噤若寒蝉,立刻开始就地装死。
不得不说,当大佬的确有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处。
比如他在凌晨三点一个电话,他的助理就在五分钟后出现在了门外。
说是助理其实大家都懂的,小弟嘛。
助理把黑超一摘,两米多的彪形大汉,从挺括的西装裤袋里摸出了一个便携塑料药盒。
骚粉色,翘着两只兔耳朵,儿童专用的那款。
上面还用标签秀秀气气地标了日期,虽然被磨得发了毛边,看起来依旧通体洋溢着母爱。
“飙哥,药拿来了,您得照着医嘱吃,大夫那边说了,您再一口气灌半瓶,就把药停了。”
壮汉助理说着,捏开一个塑料格:“喏,这两颗是周一吃的。”药盒上的智能屏幕也开始滴滴作响:“宝宝吃药啦!宝宝吃药啦!”
真他娘的铁汉柔情。
奈何某人毫不领情,道:“废话,他不开药,就崩了他……怎么把这么个丑东西翻出来了?”
他伸手接过药盒,标签的角落里赫然画了只简笔的蘑菇,胖嘟嘟的。
我觉得还挺传神的,他却看起来很嫌弃,用拇指摩挲片刻,就往枕头底下一塞。
“我今天听到他的声音了,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培养皿道,“结果你后脚就把这智障玩意儿带来了。”
壮汉助理捏着笔记本,一筹莫展。
“对了,”培养皿道,“你过来,我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熊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飙哥,不是我们有意瞒你,实在是……”他欲言又止。
培养皿眯了眯眼睛,道:“说。”
他深吸一口气,飞快道:“洪爷虽说是您的亲叔叔,这档子事的确不地道,兄弟们早就悄悄点好了人,打算瞒着您,废了他两个得力属下,也算替您出一口气。徐蕴蕴那个女人,攀上洪爷,也就近两个月的工夫,先雪藏几个月,等风头过了,没人知道您被她戴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培养皿道,“我头上是不是有一朵蘑菇?”
壮汉咬着舌头,可算是悬崖勒马,连连摇头。
“再记一条,我开始幻视了。”
“您看到那位了?”
“不,”他神色古怪地摇摇头,“我看到了一朵蘑菇,我能碰到它,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这条压着,先别告诉黄大夫。”
“您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壮汉道,“老夫人当初也是这样……”
“我想留着它。”培养皿道,“对了,蘑菇应该用什么洗?沐浴露还是洗发水?”
最后,他听了壮汉的馊主意,往我的蘑菇头上糊了半片阿司匹林。
这玩意儿可真苦,我枉为毒蘑菇,竟然还过敏了,冒了几点红疹子,哆哆嗦嗦地直打喷嚏。
他瞪了助理一眼,用清水蘸了蘸我的蘑菇头,还给我贴了个创口贴,尾端像棕褐色小围巾那样交叠在我的菌柱上。
我很不高兴。
太特么丑了。
自信心的丧失使我蔫蔫地搭在他发间。
这位夜游神皱着眉,用挑剔刻薄,痛心疾首的语气数落了助理一顿,听得我这苦主都想捂住他这张臭嘴了,可算等到他往床上一歪,握着那只小兔子药盒,双目紧闭,有了几分安宁之意。
他顶着我,我顶着创口贴。
说不上是个好觉。
但我们都睡着了。
第13章
我是一只警惕的蘑菇。
哪怕他用棉签给我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还搓出了一圈细腻绵白的肥皂泡泡,把我硬生生洗成了一朵香菇,我依旧无法放下心来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