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后能集天下骂名之大成,也算得上是奇才。
培养皿沉着脸,从裤袋里抽出手来。我感觉到他在生气,因为过度用力的咬肌,和紧绷的太阳穴,令他本就短硬的发茬,如刺针般根根上指,到了怒发冲冠的地步。
我被他扎得屁股疼,在他脑袋上不满地摇头晃脑起来。
他嘴角一松,突然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挽起袖口,一拳砸在了那亲戚的脸上。
我这才发现他不系袖扣的用心所在,方便随时随地撸袖子干架,真是一等一的野蛮行径。
那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被他一拳揍翻在地,捂着肿胀的下颌骨痛叫出声,仿佛翻了壳的王八。
“你他妈!”他一手撑着地,正要起来,培养皿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了他的腰腹上。
——咔嚓!
那人估计被打得满眼飞蚊乱窜,嘴里更是骂出了群口相声的气派,他父母倒是好眼色,捂着他的嘴,连声向培养皿道歉。
“犬子嘴笨,实在不会说话,打扰了周爷的雅兴……”
得,有其子必有其父,这位更不会说话。
培养皿笑了:“雅兴?”
他这人毫无风度可言,一把抓住眼前这老男人的头发,把他掼在了棺木之前,又一脚,踹弯了对方的膝盖。
他俯下身,食指和拇指比作枪,硬邦邦地顶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做了个有些幼稚的动作。
食指一扣。
“砰!”他用口型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在血里趟过几遭,今天突然来了兴致,您老可别扫我的兴,嗯?”
他这个逼没能装得功德圆满。
偏偏就有人敢打断他。
骚动的源头,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衬衫,站在了死者的灵前。他想必也曾是个体面人,只是如今全身湿透,连头发上都在滴答淌水。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扭曲的水渍,像是传说中来勾魂的铁索。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淌下这么滂沱的雨水,仿佛整个城市的降水都将他当成了靶心。
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是不是天降暴雨。
可外头晴云万里,不见一丝阴霾。
大概来的路上掉沟里了。
我们就叫他落汤鸡吧,呸,说鸡不说吧。
他单手抽了几支香,斜着从烛台上引了火,在此期间,他的手颤抖得像帕金森患者,火星磕磕碰碰,撞熄了好几次,终于凝成了一点顽强的光。
好端端一个青年才俊,竟然有了早衰之兆。
他已经有点站不稳了,我看到他低头签字的时候,颈椎骨顶出锋利的棱角,好在皮相绝佳,仿佛被人锯了角的白鹿。
他签了字,把众人推诿不及的丧葬费用一应承担。
我从身后的窃窃私语中,闻知此人是死者的主治医生。
我对他肃然起敬,深觉此人医者仁心,德艺双馨,治得好自然功德无量,治不好还包办丧礼,有这样送佛送到西的医生在,何愁医患关系恶化。
若是死者泉下有灵,想必在他医院挂满了锦旗。
虽然我旋即在只言片语中得知,这医药费乃是死者卖屁股换来的,连丧葬费也是。
我尚未有幸见过他的脸,他的屁股已经先声夺人,出现在了每一句轻慢而猥亵的闲谈里。真是只物尽其用的好屁股,若非如此,这场丧事想必会提前到数年之前。
这位有志青年,抓紧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和主治医生有了一腿。
算了,也是个感天动地好姘头了。
第3章
好姘头似乎不愿久留,也难怪,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概数日未眠,已然灯尽油枯。更何况这简陋的灵堂之中,既无名姓,也无照片供他寄托。
他插了香,站在棺木前,五指虚悬在棺盖上,不敢落下,仿佛唯恐惊扰到里面沉睡的灵魂。只是袖口上凝结的水珠先他一步,跌落在棺盖上。
——啪嗒。
他沉沉地闭着眼睛,面颊苍白而瘦削。
但我听到了第二滴水珠落下的声音。
我之前说过,培养皿这人,惯不会看眼色,在这生离死别的场合,竟然冷笑一声。
以我对他浅薄的认知,他此番必有高论。
但我没想到的是,未等他蓄力完毕,斜刺里又杀出来一位才俊。
这才俊排场更大,身后两列黑衣保镖,抬手就是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