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_作者:funny2333(62)

2019-03-11 funny2333

  他撇过脸,我就摇他的胳膊。

  我那时候还在抽条,锁骨有很纤长的沟,薄棉的运动背心在肩峰上虚虚地覆着,始终和皮肤间隔了一线薄薄的光。他的视线被夹在那一片局促的光斑中,停在那一条偏白的皮肤上,窘迫不安地晃动。我脸颊上还有一点细腻的绒毛,迎着光看,剧烈运动后的淡红色一直沁到耳后。

  他是掉进蜜罐子里的蜂,视线游移又胶着。

  他黏稠不堪的春梦,他的自我犹疑与厌恶,他的狼狈与臣服,我尽收眼底。

  假如我还参与过他的情窦初开,那真是罪过。

  因为我突然失踪了,把他打落回了尘埃中。

  我爹那时候焦头烂额,只是截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自生自灭。

  所幸他成绩优异,脑子灵便,也一直没停过自食其力,哪怕高额医药费让他一度陷入了以血换血的窘境,但还是撑过了那段充斥着霉腥味的时间。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坐在他身边,又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故技重施。

  我又是一张无辜的白纸,背面写过他的名字。我是年少时的空头支票,和无用的许诺。

  他怕我。

  这世上能践踏他的人有很多,无非一拳一脚,伤及皮肉,但只有我能盘剥他。

  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不怕无所得,只怕无所有。

  我穿过他的身体和记忆。

  他还在用胸腔的震鸣,叫我的名字。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哎了一声,他剧烈抖动了一下,我旋即滑溜溜地从他后背挤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抬起手来看。

  我的指尖竟然沾了一层淡淡的血沫。

  不知道是从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沾来的。

  我碰到他了。

  我又试着摸了摸他的脸颊。

  冰冷而坚硬的呼吸器。

  我吃力地把他拖了出来,变形的大巴车被手电筒照出一片蓝幽幽的晕光。

  歪倒的椅背形成了铁夹子那样险恶的夹角,几具败絮般的尸体,也被安全带牢牢卡在座位上。

  我被挡住了路,谢翊宁的头磕在了椅子上,我有点心虚。

  我低头看了一眼,旋即发现,这几具尸体的手,是被拉长的安全带反绑在椅子背上的,已经烂进了手腕骨里。

  他们在落水的瞬间,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心里微微一动。

  我拖着谢翊宁,找到了一个空腔,连着某条干涸的地下河。

  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他毫不动弹,但还有微弱的心跳。

  我用拙劣的手法为他做心肺复苏,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充血的瞳孔。

  他突然挣扎起来,嘴唇翕张。

  移植到了空气里,成活率应该不低。

  “谢辜……谢辜……”他用受损的声带,嘶哑地叫我。

  我吓了一跳,唯恐他来一出海的女儿。

  他曾经交出一份答卷,来批我的命,我命也交了,时间也用尽了,那些曲曲折折,恩恩怨怨的答题过程,已经和我无关。

  第49章

  我在水里游。

  我的身体很轻,因此浑不受力。那辆大巴车的骨架嵌在很远的地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它竟然泛着一团淡淡的青金石色。

  它以无形的磁力摄引着我,不知不觉往它的方向游去。

  等靠近了,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从车窗里逸散出来的。

  那些剥离下来的人体组织,被水流稀释了无数倍,依旧透着生物涂料特有的荧光感,仿佛一味深入血液循环的奇毒。

  可见人类从生到死,都逃不开深入骨血的污染性。

  我有点纳闷,扒着车窗去看。

  车身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卡在车轱辘里的起吊带骤然绷紧,甚至让我错觉那是引擎的轰鸣。

  葬身水底的大巴,开始了它的返程。

  吊车缓缓运作,这带饵的巨钩,钓了足足一车挥发恶臭的尸首,还拐带了我这只小虾米,逆水压而行。

  医生说得不错,它果然解体了。

  流水如刀,它一身并不脆弱的钢骨,在漫长的上浮过程中,被刨削,被切割,被凌迟,近乎无声地分崩离析。

  捞出水的,差不多只有半截残破的车体。零部件跟下饺子似的,咕嘟嘟地往水底下沉。

  我茫然地把两条腿蜷在座位上。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打了个激灵。

  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车厢里。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