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向墙边的悬梯,只要爬出去,爬到天上去,爬出这个枯井,他就得救了!
偌大的烟囱变成一只万花筒,逼仄的空间、浑浊的空气,以及饿得头昏眼花的灵魂,逐渐让他体力透支,陷入绝望。时间开始变得无垠漫长,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接着是感官的丧失,他好像闻不出烟灰散扬的味道,看不到井口莹莹的星光。他掉进海底,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
孩子们的哭喊声,人来人往的潮流,各种地方的方言,沸反盈天;生病的男孩不停咳嗽,粗重喘息,生命的力量从漏风的喉咙眼里往外冒。它们从泥土里爬出来,伸出枯瘦的双手,救我,救救我……它们在喊,它们在叫,它们捂住了他的口鼻,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溺毙在水底之中!
它们是魑魅魍魉,它们是地底冤魂,它们都来追魂索命来了——
“澄澄!!”
一个声音如同惊雷在长长的烟囱里激荡,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烟囱顶上出现一个光影。外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雷雨交加之际严廷晔一身湿透,满脸雨水,如同一个浴血天神闪现在塔顶。雨水浇灌着他的脸颊,钢筋划破了他的衣裳,他竟然就这样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进来了!
方澄什么都看不清,烟尘堵塞了他的喉咙,雨水降落到一半就已被蒸发,变成浓浓的雾气。隔着重重雾霭,他只听到一个模糊笑意的声音:“澄澄。”
他的眼泪霎时流淌了下来,一颗颗热泪砸进泥土里。
严廷晔不见他回应,愈发紧张:“澄澄,你还好吧!”
烟囱里回荡着男人焦急的声音,方澄却无法开口。
严廷晔喊道:“这边下不去,你等我会,别急,别哭!”
男人从原路返回,幸好他学过攀岩,幸好烟囱外面有悬梯,幸好方澄在,万幸之中,他爬上这只大烟囱,找到了他的宝贝!
看守的人不在,他从锅炉房溜进去。外面雨水滂沱,里面却是蒸笼一般,空气窒塞,闷热无比。烟尘弥漫在甬道里,出风口无法开通,没一会就让人出了一身汗。大概看守的人也受不了这憋气闷热,跑了个没影。难以想象如果他不来的话,方澄将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一鼓作气破开门,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方澄。
方澄已经陷入半晕厥,严廷晔也几近窒息。他抹了一把手上的血,给孩子解开绳子。
方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追着他跑,那些人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一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不敢松一口气。他想求救,可是不知道求谁。他想喊,却喊不出口。他想哭,眼泪已经干涸。他只能张着嘴,发出一声声喋枭般的嘶鸣。
“澄澄!醒醒!”
一阵剧烈的抽搐,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膛,他狠狠呛出一口气,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是你……”
严廷晔又为他哺了几口气,喘息道:“是,我来了。”
方澄苦笑,可是他已经笑不出来。这里空气糟糕,还有危险,严廷晔不想他多呆,需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锅炉房的铁门响动,穿着雨衣的看守人走了进来。从锅炉房到这里不过片刻,雨鞋踏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如同追魂索命的鬼差。
严廷晔回头对方澄厉色道:“澄澄,听我的,不要出声。”
他将孩子打横抱起,顶上肩头:“抓住上面的梯子,快!爬上去!”
看守的两人插科打诨的声音,抱怨着糟糕的天气。方澄伸长手臂去够悬梯的把手,严廷晔将他全力往上送。方澄摇头道:“我够不到……”
雨鞋重重踢踏在地的声响,一步步逼近。锅炉房里轰隆隆的风声如同煮沸的热水,头顶电闪雷鸣,一道白光劈开塔底裂缝。严廷晔抓住机会攫住墙隙将人猛力一顶,方澄紧紧抓住把手!
严廷晔飞窜而上!
手电筒的光从外直射进来,脚步声像鬼降临空空踏在水泥地板上。每一声都如死亡逼近,每一声都令灵魂颤抖。方澄被塞进通风口的缝隙,里面积年垃圾、塑料袋、风沙泥尘如山堆积。严廷晔将人塞到最里面,拿垃圾遮挡住。一个风道口塞不了两个人,男人整个背部都露在外面。方澄惊恐地瞪着他。
又一道闪电下来,撕碎了裂空。手电筒的光芒慌乱闪过,下面躁动起来。人跑了人跑了!四下警声长鸣,跑步声动。方澄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严廷晔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