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_作者:音久(96)

肖若飞没坐过“特”字头的公交,感觉稀罕,凑近时刻表,一站站往下看,它将开出城,开过旅游区,大概一个多钟头后,抵达终点站。

龙香陵园。

他猛地想起,军训时那个月光正好的夜晚,顾春来跟他提过一句的家庭情况;也想起白雁南蹭跟他讲,表演一班的导员私下跟520的人提过,说顾春来情况特别,某些时候学校会给他开绿灯,希望他们能理解。他再一看日历,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冥阴节。

肖若飞突然觉得自己莽撞荒唐,打算偷偷溜走,转过头,发现顾春来的视线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身上。

这可是插翅也难飞,就算名字里带“飞”字都不行。

他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跟对方打招呼。顾春来视线滚了几圈,微微点头,沉默不语。肖若飞这才看清,袋子里有纸钱,有苹果,有一听酒,还有食堂的饺子。昨天晚上对方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肖若飞见他挑的苹果又大又红,还蹭来吃了一个。

这会儿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祭品一部分留给他们,另一部分活着的人要吃掉,”顾春来突然开口,“保佑活着的人今生今世幸福安顺长命百岁。”

肖若飞没反应过来,满面疑惑,不自觉走得更近些。

“昨天晚上你吃的苹果是保平安的,不会招鬼。”顾春来的声音分外平静。

“不不不,”肖若飞发现对方解读错了,“抢了他们的苹果,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春来说,“本来就打算回去之后把苹果分给你们。这个是今年刚下来的国光,好吃的。”

肖若飞低着头,像打碎花瓶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说:“那,提前吃掉一个,还够不够?”

“够,两个就够。”说着,顾春来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咬了一口,接着递给肖若飞。汁水和果香混在充满尘埃味道的空气中,连带顾春来发红的指尖,明晃晃闯进肖若飞的视界。

肖若飞忘了拒绝的姿势,头脑发怔,全靠身体反应,接过苹果,印着顾春来的齿痕,也咬下去一大口。这苹果甜得很,无论怎么嚼,还有果实馥郁的香气。他一口接一口地咬,最后嘴里撑不下,快溢出来,才将满口碎渣吞下肚。

留在嘴里的味道,竟然苦得发涩。

现在想想,肖若飞觉得,顾春来似乎一直是这般冷静自恃的模样。他几乎不主动提起家人,就算提起,也就三言两句随意带过,好似讲昨天的天气今天的交通和明天的晚饭计划那般自然。普通人眼里重如泰山的生老病死,在他那里就如进食饮水一般普通。

但肖若飞猜,顾春来心里一刻都不曾忘记。

就算他竭力淡定豁达,就算他已习惯,就算他演技高超到能骗过所有人,以至于将他自己都完美骗过,肖若飞也明白,顾春来只是不说。

不说就可以不在乎,不提及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就算伤口血流成河,一旦习惯,只要不碰触,就能假装没那么疼,继续忍耐着继续前行。

可伤还在,血还流,一不小心就可能感染溃烂,留下疤痕,甚至危及生命。

顾春来笑着对他说“我不怕”的瞬间,他忽然想带对方走。

但他也只能想想。肖若飞当然清楚自己是怎样的身份。站在那个位置,他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本。

他想过改剧本,但没真正意义上经历过死亡。写剧本的时候,他试着把重点放在前面,比如父亲自诩一家之长却拖累妻儿,在这一刻得以解脱,却因为疾病无法表达出心底的爱;比如母亲送走爱人,依依不舍;再比如,叛逆的儿子终于和父亲达成和解。

这个基础上,就算改,他也无从下手。

只能边拍边看。

距离拍摄还有一个钟头的时候,顾春来想再看遍剧本,独自酝酿情绪。就算再担心,他们现在也是制片人和演员的身份,肖若飞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乖乖离开,去到拍摄现场。

不一会儿,两位年长的演员也到了。

平时黑黢黢的棚里,现在完全变成了医院的模样。米白色的墙,米白色的铁制支架,冰冷的仪器插满毫无生气却流淌着救命液体的软管。饰演周小茶父亲周逸君的胡自生老师按照剧本要求,先行一步躺在床上,道具这边连好管子和呼吸机。肖灿星则在旁边的椅子落座,身体前倾,眼神里的焦虑与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来回交替。

开拍前五分钟,顾春来如约独自出现。他几乎变成了周小茶的模样,仿佛刚接到电话,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眼睛里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