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他特立独行、性格叛逆,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您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可是您知道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正快乐的,热情又阳光。本该属于他的真实状态,他却被迫用这种冰冷的躯壳包裹起来。他心里的难受您了解过吗?您事业成功,家财万贯,可是却无法真正了解您的儿子。我喜欢他就是这种真实状态,而这种状态‘碰巧’也只有在我面前出现。既然今天您在这儿,我也不妨向您坦白,我有类似的成长经历,想必您的‘调查’也没有忽略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也是开心的,我也发现了自我,得以直面我心里的恐惧。这不是您驾轻就熟的商业,不是两个人为了利益互相利用,而是两个人毫无杂念的默契和真实,这统统跟性别无关。没错,他一直在帮我,我也很感激他。但是我也是有尊严,有自知之明的,我认为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无需他人施舍。”
童思贤愕然。
“‘我’、‘我’、‘我’,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就摆脱不了一个‘我’字。世界不是围绕着你一个人转的。你难道就不为你父母考虑吗?你就这么自私?”
童思贤双手抱胸,似怒非怒。突然身体前倾。
“好心相劝,你却当儿戏。难道真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还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夏冉江突然觉得脑子如同炸裂了一般,耳朵里嗡嗡直响。
“你什么意思?”
“很不凑巧,”
童思贤低眉看了一眼夏冉江的慌张神色,不免有些得意,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文件夹。
“你父亲夏承禄曾经在我的工地上干活。当然,你父亲去世,完全就是个意外。去世前,你父亲也换了好几个工地,每个工地都干不长,至于原因嘛,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童思贤顿了顿,发现夏冉江并不为所动。
“说是意外,其实也不是意外。当时一个工人带着女儿在工地干活,临时把他女儿托给你父亲照顾。后来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原因,那个工人跟你父亲发生矛盾,后来……当然,这些所谓的‘匪夷所思’,你如果要详细了解你父亲的过去,这里就是当初的记录,一直压在我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三人知道。”
死一般的沉默。
“不用说了。我会离开的,说到做到。”
夏冉江知道童思贤指的是什么。之前就不时耳闻自己的父亲在工地上的“种种劣迹”,一度让自己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眼下,童思贤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拿他死去的父亲做文章,逼他就范。
夏冉江先是愤怒,恨不得扑上去给童思贤一记重拳。可是又心生胆怯。慢慢站起身,退到门口,又转头面向童思贤,噙满眼眶的泪水在低头一刹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我父亲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那只能看你的了。”
夏冉江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后。
出了茶室的卷帘门,冷暖交替让夏冉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门口愣神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哪儿。
“哦,对了我还得给何啸宇带个面包回去。”
夏冉江喃喃自语,掏出手机发短信问何啸宇要什么口味的。信息发出去后,一切似乎又归于苍白。夏冉江四下张望,抬头盯着远方刺眼的红灯,面无表情地横穿马路。
“日你妈找死啊!”
面前一辆凯迪拉克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半边,传出一阵咒骂。
夏冉江目光呆滞地望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女司机,脚步依然没停,走到了马路另一边。
“呆逼,原来是傻子。”
司机嘴里继续骂骂咧咧,看见转了绿灯,开足马力一骑绝尘。
夏冉江就这样站在斑马线外,静静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又想起什么,往左边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往右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又停住了。手机的震动毫无知觉,夏冉江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可是笑过之后,又慢慢蹲下,嚎啕大哭,然后低声呜咽,抱着双膝默默颤抖。
行色匆匆的路人似乎无人注意到路边角落里这拧成一团孱弱的身体。刚放学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前后嬉笑追逐,中年妇女牵着狗绳任凭哈士奇在前面上蹿下跳,年轻的情侣挽着手商量着未来的二人世界。夏冉江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又或是骤然间藏到了一面巨大的单面镜后,他看得见众生,可是众生无法看到他。任凭他心里无数次呐喊,他的声音像是超出了人类可感知的频率,纵然声嘶力竭,面对的还是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