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_作者:魏丛良(54)

2019-12-16 魏丛良

天微亮的时候,焉许知从一场梦里醒来。

不好不坏的梦,他梦见自己和梁立野在机场分别,梁立野抱着他,对他说舍不得。

然后他就在梦里哭了。

醒过来时,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焉许知用手捂着眼睛,安静地躺了片刻,伸手想抱梁立野时,却发觉身侧是空着的。

他愣了愣,手支撑着爬起来,走下床,到了卧室门口。

推开门,室内是凌晨五点的昏暗,他穿过走廊,站在拐角,看到了倚在沙发里,抱着双膝的梁立野。

梁立野在哭。

空气里可能是混杂了碱,要不然,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肺就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他屏住呼吸,在心里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

焉许知安排的是明年两月份过完年再走,离开前,梁立野偷偷去把焉许知的生日纹在了手腕上。纹身的时候不打麻药,他最怕疼了,可就这次一声不吭,硬生生挨着。

走之前,他们去墓园看了眼乐乐。

焉许知把买来的乐高放在墓碑前,梁立野蹲在边上,抬起手用袖子擦掉墓碑上的灰尘。

“他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吵着要和你一起去。”

“梁立野,我们之前都说好了。”

“我知道,都说好了,都听你的。”梁立野憋闷,“那我就嘀咕一两句,都不可以吗?”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手撑在梁立野的肩膀上,轻声道:“别在乐乐面前说。”

梁立野沉默,嗓子有些酸,声音沙沙哑哑,“大家都走了。”

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梁立野因为没考上医学院对门的那所大学而懊恼不已。

毕业典礼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他还趴在教室里的桌子上,窗外的夕阳落下,他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焉许知问他怎么了?梁立野拽住焉许知的胳膊,把脸蹭上去,难过道:“从我那坐车过去,到你学校要三小时。”

焉许知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弛,他想说这没什么,不过三小时而已,但梁立野的表情却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就像此刻,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梁立野一遍遍估算着从这里到哥伦比亚的时间,而后发出无数声哀嚎,他快受不了,抱住焉许知的腰,快要哭着喊:“太久了,要一天半。”

焉许知仿佛是在安慰小孩子,摸摸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

临终关怀科的事情并不多,焉许知把工作交接给了同事后,便向致光医院提出了离职。

吴政何知道他要去哥伦比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批准了他的辞职后,问他:“是什么时候 离开?”

焉许知收好材料,往吴政何看去,“过完年就走。”

“那么快?”

吴政何感叹一句,焉许知笑了笑,手指扣在材料袋上,指关节绷紧。他对吴政何说:“老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过年那几天,梁立野和焉许知都挺忙的,春节假日里,回到家里,寒暄着各路长辈。

焉许知告诉他们自己过完年要去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里进修,有人在旁边问梁立野呢,他去不去?

梁立野接茬道:“我就不去了,再过一阵子,我就升职了。”

“那许知,你这去要多久?”

“几年吧,具体还不确定。”

“几年?那么久?你们不要孩子了吗?”焉许知的母亲脱口问着,气氛沉闷下来。关于孩子的话题,在乐乐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在这个家里提起过。

梁立野看向焉许知,神情希冀。

焉许知望向别处,目光琐碎犹疑,他说:“不打算要了。”

梁立野呆钝,眼圈微微发红,凝视着焉许知。可焉许知的目光逗留过地上的影子,掠过电视机里的广告,在空气里无聊发散,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梁立野心里委屈。

吃完饭,从家里出来。

外面飘着小雪,天气倒是不怎么冷。

梁立野故意走得很慢,等焉许知回头看他,他便问:“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能要孩子吗?”

冷雪折射着光,凄凄惨惨掉在人身上化成点滴的水渍。焉许知呼出雾气,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梁立野眼睛一亮,就跟看到狗骨头似的跑过去,揽住焉许知的肩膀,开心道:“许知,我爱你,我超爱你的。”

从家到机场开车得开三刻钟,梁立野计算着时间,唉声道:“我之前忘把这段路的时间给算进去了。”

焉许知看着精神不济,蜷在车里,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懒懒道:“只是半个多小时,没关系的。”

梁立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药吃了吗?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脸那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