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个身吧。”吕清光直起腰,协助高岩翻身。
高岩慌张地直起身子,又迅速躺了下去,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吐了出来。
幸好吕清光看不见。高岩心想。
吕清光用手背无意碰了碰高岩脚腕处的疤,忍不住问:“这里缝过针?怎么受伤的?”
高岩漫不经心地回:“嗨,年轻的时候嘛,跟别人打架,一不小心就弄伤了。”
吕清光明显顿了一下,紧接着叹了口气。
高岩被他那毫不避讳地叹气声给整得有些莫名。心里惴惴的。
叹完气,吕清光说:“我上高二那会儿啊,班里有个学霸,特别优秀。本来好好的,突然有天要求退学,让大家都惊讶得不得了。后来他走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在校外跟人斗殴,不小心把对方捅死了,进了少管所。有传闻说,他跟外面的小混混结了梁子,别人把他脚筋挑了,他就直接把人给捅没了。哎,太可惜了。”
高岩闭着眼没接他的话,吕清光就识相地继续干活。
“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高岩缓缓睁开眼问。
吕清光正在掐穴位,停了动作,有些兴奋地回:“兰启高中啊,高老板是本地人,应该知道的吧。”
“省重点嘛,经常出理科状元。”
“是啊是啊,但我读得是文科,”吕清光忍不住问,“高老板读得是哪个高中呢?”
高岩沉默了片刻,吕清光哂在一边,一时忘了该做什么。
对于高中,高岩一直都不愿再提一字,那是他最残酷的青春。
他从云端跌落到泥淖,人生的帷幔才拉起一个小小的边角儿,就不得不惨烈而匆忙地谢幕了。
吕清光似乎察觉了什么,问他:“你也是兰启的吗?”
高岩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盯着吕清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那双熄掉的眼睛上。
“你叫吕清光?真名?”
“是啊,吕清光。”吕清光不解地“盯”着他。
记忆回笼,有些片段像流星般从脑海里划过,高岩蓦地明白了对吕清光的那股熟悉感缘何而来。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轻声说:“不是,我在外地上的高中。”
尴尬的分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两人沉默着捱过了余下的钟。
到钟了,吕清光礼貌地道别,照旧沏了杯茶给他,然后走了出去。
高岩怎么都没料想到吕清光竟然是他的高中同学。
以前的吕清光还不叫吕清光,他那个时候叫魏清光,眼睛也还看得见。
回想起和吕清光的同学往事,也很吃力。
魏清光家境不好,父母离异,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他妈没有正经儿职业,靠着各种酸甜苦辣的生计过活。譬如替人当保姆,路边摆摊儿,超市打工等等。
兰启是市里的明星高中,除了学习成绩好,靠真本事考进来的学生外,更多的是达官贵人们的关系户。
魏清光算是学习好的那类,但他又没达到出类拔萃。至少在当时,高岩是根本看不见这人的,对他印象可以算完全模糊。
他依稀记得,魏清光那时个子矮特别瘦弱,而且脸色蜡黄,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班里有些讨人嫌的,喜欢嘲笑他营养不良、瘦猴、娘娘腔之类的。
虽然不至于嘲讽得很过分,但这些玩笑无疑扎到了魏清光脆弱的自尊心。
高岩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但同样也不爽魏清光懦弱如鸵鸟一样的表现。
记得有一天早上,高岩来得比往常早许多。
甫一进教室,他有些惊讶,竟然有人比他还早。
魏清光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似乎在低啜。
高岩拿他一向当空气,抽出一套卷子,准备刷题。
哪知道,教室后方响动越来越大,高岩蹙眉,完全做不进去题。
他倏地起身,攥紧拳头朝魏清光走去。手刚拽起人衣领,高岩就愣住了。
魏清光任他拽着,哭得涕泗横流,还很丑。
高岩烦躁地啧了一声,松了手,走回自己座位。
没过一会儿,他把一包纸巾和一杯还温热的豆浆砸在魏清光桌上,凶狠地说:“别哭了,哭得老子都他妈做不进去题了。”
魏清光一怔,止住了哭声,眼底盛满了不解和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