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什么事,谢川按点下班。这天公交车上的人格外多,谢川被挤在角落里,有些不爽地想,卓立东真他妈够人渣的。郭主任想把女儿介绍给他,他倒好,肆无忌惮地在酒店和人约.炮——还好没被别人发现,要是被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谢川不得被郭主任整死?他卓立东倒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周二,周三,周四,连着几天谢川都没再听到关于卓立东的事儿,当然,卓立东也没有给他发过消息。会不会已经回上海了?有可能,毕竟快年底了。
晚上加班,饿过劲儿之后谢川什么胃口都没了,只想赶快回家洗澡睡觉。
可是他没想到,会在自家楼下见到卓立东。
其实他家楼下挺黑的,如果不是那个猩红的烟头一闪一闪,他还真不会注意到楼道旁站着个人。
“你怎么来了?”谢川诧异得仿佛面前不是卓立东,而是一只已灭绝的华南虎。
卓立东摁灭烟头,上前一步,抓住谢川的手。
他攥着谢川的食指,把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勾上去。
“我买了米花糖,”卓立东轻声说,“给你拿一点。”
第6章 大梦不醒
谢川以为自己听错了:“米花糖?”
“对,网上买的,今天刚到。”
谢川:“……”
卓立东仍然攥着谢川的手,略微低头,小声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这个了。”
他一说话,暖融融的热气打在谢川侧脸上。谢川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哦。”
“那天的那些衣服,我没有别的意思,”卓立东却跟上前一步,“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没事啊,没什么误会的,我是真穿不着,都太贵了,”谢川笑了一下,轻松道,“你不用紧张……咱们就当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吧?”
卓立东没说话,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表情,但尽管如此,谢川还是发现眼前人的轮廓变了,宽阔的肩膀垮下去,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谢川,”卓立东语速很慢,声音很低,“我妈病了,肺癌。”
谢川愣住,他对卓立东妈妈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那位打扮入时、身上总是带着香味的漂亮阿姨。
“严重吗?你别太着急,我同学他爸也是肺癌,中期早期都能治的,现在的条件……”
卓立东:“我能抱抱你么?”
谢川:“……能。”
卓立东俯身搂住谢川,双手从他肋下滑过,环住他的后背。他的下巴抵在谢川肩膀上,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谢川身上。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卓立东的呼吸近在耳边。
“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卓立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从我爸那儿拿走很大一笔钱,然后就跟一个男人去贵阳了,我爸不让我和她联系,她也没主动联系过我。”
“一直到我大三的时候,她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她问我借钱,她说她在做生意,周转不开。我就借了她八千块钱,那是刚发的国奖奖学金,全给她了。那之后过了一个来月,我给她打电话,想问问她生意怎么样了,但是电话是空号。”
“上个月她又给我打电话,还是借钱,她说她病了,胸口痛,”卓立东抽了抽鼻子,“我没借给她。”
谢川知道卓立东哭了,连忙伸手环住他。生死之别的滋味谢川尝过,没办法,在死亡面前他们什么都反抗不了,只能以拥抱给彼此一点稀薄的安慰。
卓立东低声哽噎,谢川安静地抱着他,这一晚无星无月,只有冷风一阵一阵地刮在身上。谢川恍惚想到小时候,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有一年春节时卓立东他爸妈打架,亲戚都去劝,卓立东拨开众人跑出来,跑到谢川家楼下,一声声喊谢川的名字。
谢川噔噔噔下楼,就见卓立东站在一个大红灯笼旁边,红光映出他满脸的泪。那天晚上谢川也是这么搂过他,小心翼翼又喋喋不休地安慰他:“别哭了,啊?没事的,我爸妈也吵架呢,他们都这样……别哭了,明天咱们去滑旱冰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说不出安慰的话了,不是因为冷漠,是因为他已经明白,在某些痛苦面前安慰根本没有意义,那是关于死别,关于无可挽回的遗憾,关于永不释怀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