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桃在看见身着靛蓝锦袍的卫韫冒着雨,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在廊前站了很久,也望了很久的她,几乎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拿了放在栏杆上的那把油纸伞,撑开来,踩着台阶上的雨水朝他跑了过去。
当卫韫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个穿着粉紫色卫衣,浅色牛仔裤,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的女孩儿撑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正朝他跑过来。
他脚步一顿,站在院中,任由一滴又一滴的雨水一点点地浸湿他的衣襟,肩头,甚至是他乌浓的发。
“卫韫……”
谢桃跑到他面前,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又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究竟该说些什么。
她踮起脚,努力地想要把他纳入伞沿之下,为他挡去所有的雨水。
甚至连自己的后背都被雨水打湿了,她都没有发觉。
谢桃抱住他的腰时,仍然固执地把伞撑在他的上方,仰望着他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却无端令这两日来都显得那么平静的卫韫在此刻,在望见她那双清澈眼瞳里倒映出的模糊光影时,他紧咬齿关,薄唇微抿,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有她,
能令他在此时此刻,如同决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洪水奔流倾覆的情绪。
总是她,
令他没有办法再维持浮于表面的假象。 自卫氏满门覆灭的那一日始,卫韫便已是孤身一人。
曾经的卫家很大,人很多。
到后来,却只剩下了卫韫一个人。
从他的父亲将卫韫从卫家家谱上抹去的那个时候开始,卫韫便从那个也曾树大根深,看似不可撼动,却已经烂到了根里的大家族里,彻底没了痕迹。
后来颠沛人世,他孤身一人尝尽酸辛。
直到他被人贩子迷晕,再醒来,他便已经被卖给了一个神秘人。
他被关在木制的笼子里,和许多年龄几乎和他相差无几的少年一起。
后来,卫韫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里的人。
他们买来如卫韫一般的少年,然后通过种种非人的折磨,把他们培养成为杀人机器。
而同一批买进的少年训练至最终,将会经历最凶险狠辣的相互搏杀,最终只能存活一人。
在那样极端的境况下,每一个人为了活着,都会彻底粉碎自己内心里所有的良知,身化恶鬼,吞噬一切。
卫韫在那里,经历了背叛,厮杀,践踏……一切人性的恶,都被撕裂表面的皮囊,显露无疑。
无数鲜血的淬炼与折磨,终将卫韫身为一个少年的软弱、幼稚,甚至是最纯粹的良善,都消磨剥离,狠狠丢弃。
卫韫是那一批人里,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是踏着那些曾经与他为友,最后却一个个背叛他,想杀他的人的尸骨,爬上来的。
后来,他又用了数年的时间,最终使那个世间最阴暗的地方就此毁灭崩溃。
最后的那一战,卫韫险些丧命。
那时候,他也曾想过,便是这样同归于尽也好,反正这世间肮脏,他想,他也该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但他偏偏,遇上了齐霁。
他的父亲是声名赫赫的南平侯,而他身为南平侯府的世子,向来金尊玉贵,却偏偏愿与卫韫为友。
齐霁救了卫韫,却从不问他的过往。
他知道卫韫并非作恶多端之人,也惜卫韫之才,只是因为意趣相投,齐霁便单方面地交了他这个朋友。
而卫韫也发现,齐霁似乎与其他那些身份显贵的许多年轻一辈不太一样。
齐霁身为世子,却并未如其父期望的那样,将入仕看做是此生的第一要义。
他似乎并不喜欢朝堂之间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
比起那些,他更喜书画,更愿意研读古籍,收藏金石玉器,珍贵矿料,亦或是撰写四方风貌,奇闻异事,归为杂类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