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蛐蛐叫个不停,庄呈郢回到炕上躺下,干了一天的农活,他身子疲乏得很,渐渐有了睡意。
他闭着眼,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熟了,同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腿好了,别的小孩见到他,不会再骂“庄瘸子”,也不会吐他口水,而是会亲热地喊他“庄呈郢”。
放学后,他不用赶着回家劈柴浇水,而是和牛小山他们一起跑到田里去抓蚂蚱......
隔壁大壮热情地邀请他去稻瘪子山摘果子,十几米高的树,他像一只猴子灵巧地爬了上去,红彤彤的果子在鼻尖散着淡淡的果香。
树下的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摘下果子往树下丢,可一不小心砸到了谁的脑袋,顿时把人砸哭了。
哭声娇滴滴的,嗓门又细又尖。
庄呈郢犯了错,心虚地朝树下望,隔着十多米的高空,他看不清哭的人的脸,但那对扎着红色橡皮筋的羊角辫却莫名其妙格外清晰。
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但潜意识里庄呈郢觉得自己应该很厌恶这个人,即使是自己把她砸哭了,他也没有丝毫的同情,甚至想再摘个果子,朝她脑门上再来一下。
女孩哭得越来越大声,底下的小伙伴们都围着她安慰,后来不知道是谁起了头,有人仰起脸,用手指着树上的庄呈郢,瞪着眼睛说:“庄瘸子,你是故意的!”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树上的庄呈郢当即身子一僵,嘴里发苦发涩,指尖都麻了。
这时,正在哭的女孩也抬起了脸。
她两颊挂着泪痕,偏窄的眼尾半眯着,神情刻薄尖酸,她指着树上的庄呈郢,“呸”的吐了一口口水。
然后大声喊:“庄瘸子,穿破衣,没爹没娘没人亲!”
这句话像火星落进了油桶,树下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指着庄呈郢在笑,表情鄙夷不屑,拼尽了力气大喊:“庄瘸子,穿破衣,没爹没娘没人亲!”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红果子,脚下的树,树下的人……似乎都变成了不断闪烁跳跃的画,在眼前飞速旋转。
嘲笑声越来越飘忽,庄呈郢头也越来越晕。
他手脚无力,径直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摔了下去。
......
天渐渐亮了,躺在炕上的庄呈郢紧皱着眉,忽然他剧烈地喘了口气,猛地睁大了眼。
短暂的失神后,庄呈郢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从炕上坐起来,不知不觉额头背后全都湿透了。
那个梦还在脑子里盘桓,他记不清别人的脸,但那个女孩讥讽嘲笑的脸却像刀划一样,狠狠地刻在了心上。
夏迎!
庄呈郢咬紧牙关,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
早晨七点多,天刚大亮没多久,胡开明早早领着大队里的干部和几个知青站在路口,翘首等待。
方知青站得累了,打了个哈欠,眼看领导还没半点人影,她耐不住寂寞,开始找胡开明说话。
“胡队长,这次区里领导视察,好像不仅仅是为了送五百斤高粱吧?”
胡开明把目光从路尽头转了回来,抹了把汗说:“这不再过一个月要评先进生产大队了吗?我估摸着这次领导视察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要是咱大队表现得不好,这光荣称号可不定落咱头上,到时候村里分柴油机水泵咱都不一定有名额……”
胡开明叹了口气,“所以说,这事儿得重视啊!”
方知青沉思半晌,点头附和,“是得重视。”
话刚落,忽然旁边的一个大队干部指着路口喊了声:“你们看,那是不是领导来了?”
胡开明立马站直了身子,定睛细看,果然,路口迎面走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笑的胖男人,手里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小丫头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真够白净,穿一身白裙子,像个小公主似的,她也不怯生,眨巴着星星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