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铂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讲。
于是喃喃地应和:“……嗯?”
黎湛继续说:“后来他去工作,貌似成为了一个正常人,可惜他并不是,依旧被当做异类。直到找到了喜欢的绘画工作……”
“他一开始,先模仿别人,我们可以看到梵高的早起作品是没有个人风格,几乎是孤独阴暗主调的……后来到了中期为了多赚些钱开始转变了风格,替人画肖像画,可惜无人认可。”
“最后,他的精神状况长期出现问题,以至于生活几乎无法自理,开始出现了自残倾向。情绪不能控制,住进了精神病院,最终开枪自杀身亡。”
“他的才华,在生前没有得到任何肯定。”
“别人辱骂他是疯子,是精神病,是穷鬼,下流阶级可以说除了他的个别好友,以及他的亲弟弟以外,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你说,即便是身故后的梵高获得了如今的名声与地位……
可是,他如此悲凉的一生,过的真的值得么?”
平常的时候,黎湛的嗓音总是温和。
然而在他简短叙述梵高这一生的时候,他的声音出奇的冷淡。
像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又像是无声的嗤嘲。
易铂总觉得黎湛话里有话。
他顿住了笔,眼看着面前那十四幅画。
从《戴灰色毡帽的自画像》,到《播种者》……
这期间,他几乎是在模仿他人,或者是用宁静沉重的眼光在审视世人。
像个独自生存的孤独者,格格不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融入画里的人。
因此那时候的画作总显得昏暗。
他的画作中,总有悲悯与苦难。
再从花卉的画作开始,或许是因为病症发作的原因,他终于抛弃了写实主义……
开始用浓墨重彩,在画布上进行夸张的涂抹。
那时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风格。
狂野的,不羁的。
画中的色彩浓郁到令人心惊胆战。
就好像是被关久了。
然后突然一天,集中爆发。
黎湛盯着那些向日葵,说:“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了?”
易铂想了想,“因为生病?”
梵高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黎湛吐出四个字:“仅仅如此?”
易铂没回答。
黎湛看了过来。
“我刚才问你值不值得……你也没回答。”
易铂也看向他。
半响,淡淡道。
“毕竟梵高已经去世了,就算是不值得,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易铂这样说。
黎湛屏息,“假如有如果呢?”
易铂:“……过去了,就没有如果。”
黎湛靠在了一旁的桌沿,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他双手也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像在沉思。
“如果。”他轻声出言,“以前的梵高能得到家人多一点的支持,他是不是就不会自我厌弃,孤僻悲惨?”
易铂回他:“或许吧。”
黎湛又说:“如果他在病症爆发的时候,亲弟弟在身边,而不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是不是就不会自我放弃选择自杀?”
易铂:“……也许吧。”
黎湛手指点着下巴,“他会在意死后的荣光么?”
如果能拿这些光环换平凡快乐的一辈子,梵高愿不愿意。
易铂:“……”
沉默许久,易铂轻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问他这些问题。
人死都死了,无论是多么天妒奇才,现在的人们多么推崇他的画作。
他都已经去世了。
黎湛的眸光晦涩不明,“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的看法。”
易铂的卷翘眼睫上下浮动。
像是蝶翼,让人抓不着摸不透。
过了好久,易铂才说。
“也许在梵高穷困潦倒的时候,有人接济一下会改变什么。”
“或许在他充满激情的创作时,有伯乐看中他,给他鼓励会改变什么。”
“……又或者在精神病院疗养的时候,有谁能够专门去照顾他,为他治疗,会阻止什么。”
“可惜,都没有。”
“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去。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波德莱尔这样评价过梵高。我喜欢这种语言,因为这句话对他的一生没有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评价,只是平铺直叙的叙述。什么天才,疯子,都不是。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