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车停了下来,她才睁开眼睛。
外白渡桥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苏州河和黄浦江在桥下交汇,夜半的江水拍岸声显得如此规律而沉重。
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他们是要在这里坐一夜,看一夜江水翻波。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问题。怎样都好。她都无所谓。
不过蒋一澈显然不是这么计划的,他拖着她手过马路,从中山东一路的大门进了半岛酒店。
电梯运行到十二楼,他们无声地走出去,无声地进了房间。
他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往楼外看去。
这是一间风景极好的江景房。房间尽头两面垂直的墙上各有一扇硕大的窗户,一扇对着陆家嘴鳞次栉比的高楼,一扇对着被灯光染成一条金色飘带的整个外滩。
只是这晚的天色阴沉,没有月光。
陆晚云却站在进门不远处的位置,迟迟走不进去。
蒋一澈扭头看看她,走过来低声问:“What’s wrong” (怎么了?)
她摇摇头咬住嘴唇。
她不想说实话,不想告诉他,她觉得他这个人和眼前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也太不真实了。
结果他第一次猜错了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我很浪费?”他打了一行字问她。
陆晚云再度摇头。
他把手机里的日历打开来给她看,里面密密麻麻地从周一开始写满了很多个项目的安排。
“这些很快都会变成钱的。”他又点回备忘录打了一行字,还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冲她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这下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连猜错她心思的时候都这么可爱?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继续笑,可是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了。
陆晚云强压下心底的汹涌起伏,直起身子来看着他说:“还有十二个小时。好好利用就不算浪费啦。”
他拖着她手走到窗边,站在她的身后圈住她,把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迷离又璀璨的夜景。
“这么喜欢外滩吗?”陆晚云问。
蒋一澈从她的肩头探出脑袋看了眼她的问题,借着点头之际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
“为什么?”她又问。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一边是一百年前外国人盖的楼,一边是一百年后中国人盖的楼。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觉得任何不可能相遇的两样东西最终都可能相遇。”
他字打得很慢,似乎一直在组织语言。
“就像你喜欢伊斯坦布尔一样吗?”她又问。
他再度点点头,“两个大陆都会被一座桥连成一体。两种宗教都会在一座建筑里出现。”
她赞同地点头,倚在他怀里,看着江这边的古典大气,和江那边的现代摩登。
蒋一澈用脚勾住身后一把椅子,带过来坐下,又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这么沉默地看着窗外。
看了许久,他忽然凑到她耳边说:“The Bund will remember us. So does the Bosphorus.”(外滩会记住我们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也会。)
她转过头去,借着江对岸陆家嘴的霓虹看他的脸。他的面容在变幻的灯光下仍是那样温和而坚定,她无比确定,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深情,哪怕未来漫长的岁月会磨灭她的一切感官。
后来陆晚云在蒋一澈怀里睡着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两腿蜷起踩在他的膝盖上,就这么抵挡不住满室暖意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他起身把她抱到了床上,轻手轻脚脱掉她的衣服,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来,又打开电视调到静音,默默地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她中间睁开过一次眼睛,看了眼电视上正在无声进行中的网球赛。
“费德勒是不是要赢了?”她喃喃地问。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黄色的小球被两名选手大力地往返抽杀。
那一刻她产生了幻觉。
她觉得这是他们日常的生活。她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就像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一样,在半夜起来无声地看球赛,而她就自然而然地趴在他胸口熟睡。明天醒来她会为了买什么菜而纠结,他则会为了雨天不能出去散步而烦恼,然后他们会坐在沙发上一起喝一杯热茶,再借着茶的温度亲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