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给的回答模棱两可,那意思是:要追责找青山墓园去,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林不想继续听他们互相踢皮球的话,猛地扣了电话。他早上依旧没吃饭,此刻几乎头晕眼花,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囫囵吞枣咽了下去才不至于晕倒。
他没带行李,只背了个包,从机场出来后就随便打了辆车去了青山墓园。
此时的青山墓园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被铲平的石碑碎块凄凉地躺在黄土纷飞的土地上,几辆黄色拖拉机像怪物一样立在旁边。
这片墓地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林凭记忆找着,终于在一个地方看到了几块勉强能看出母亲照片的碎石。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徒手去搬这些石块,然而搬到一半,忽然绝望地发现了碎石中夹杂的骨灰盒残骸,而里面的骨灰,早就被洒在了这片荒地上。
林腿一软,跪坐了下来。
他彻底失去了他的母亲,连一捧骨灰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林不知道自己该问谁。
他想打电话质问青山墓园和城建局,就算联系不到我,为什么不能把骨灰盒拿出来再施工?这样的强拆真的符合规定吗?但他又知道没人会给他答案,自己连一句道歉都不会得到。
他是个市井小人,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不求好运,只希望世界对他公平一点。他那么努力地活着,在这个世界里沉浮着,尽力去爱这个世界,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这个北方小镇的风比北京的风更加刺骨,卷着粉尘、重金属的味道呼啸着,林几乎有种会被卷到天空中的错觉。
非法实验调查的压力、被铲平的墓地、抓不住的亲密关系,他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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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霁心从大妈家出来后把林家防盗门上青山墓园的告示撕掉了。
他走出这个老旧的小区,在马路边上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听到他报出青山墓园的地名时一脸奇怪,“那地方前几个月就拆了,要改成化工厂。”
吴霁心没说话,司机见他不搭腔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老实地开着车。
燕城太小了,从林家到郊区的青山墓园只用了十几分钟。
吴霁心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
那人只穿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和薄风衣,毫无形象地跪坐在一片碎石堆前,仿佛一个误入的行为艺术家,和这七零八落的荒地格格不入。
这么憔悴了还打扮什么?吴霁心一边走近他一边想。
墓碑已经被施工队破坏成了一片难以辨认出原样的废墟,林把有母亲照片的石块扒出来,勉强立在这片废墟上。
他像每年母亲的忌日一样,对着已经不存在了的墓碑坐着,墓碑前有两瓶酒,林一瓶,母亲一瓶。
吴霁心走过去,弯下腰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的肩。
林以为是城建局的工作人员来找麻烦了,惊慌地回头去看,却透过眼泪看到了吴霁心模糊的脸。
“妈的,都出现幻觉了。”林骂了自己一句。
吴霁心坐下来,和林齐平,用自己最轻的力道把林拉向自己怀里,让他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胸膛。
“不是幻觉,我来找你了。”
林愣住了,在额头触碰到吴霁心温热的胸膛时才敢相信,吴霁心真的来找他了。
“你,你不是在出差吗?”
“请了假。”
林不想再刨根问底了,他太累了,只想好好哭一场。
他之前一直忍着没哭,一个人哭给谁看呢,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埋在吴霁心胸口小声呜咽起来。
林的眼泪很快在他的衣服上浸出一大批痕迹,吴霁心抱着他的脑袋,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水迹想,林这些年自己吞下的眼泪是不是能化成一片大海呢。
一个大男人,在一片因为改建而一片狼藉的墓地里,抱着小了自己快十岁的的男孩哭得昏天黑地,多荒诞的画面。
“哥这次真的没有妈妈了,哥再也没有妈妈了。”
他哭着,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吴霁心觉得自己全部的骨头被掰断碾碎,血、肉、筋被搅烂成泥,心脏被连着血管一并拔出身体再榨成汁液,也只能疼到这样的程度了。
他紧紧箍着林的身体,安抚性地顺着他的头发,就像一年前某天的黑夜,林抱着黑暗中的自己那样。
原来抱着一个害怕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我不能早出生几年呢?吴霁心想,如果我早出生几年,一定会在十七岁的林高考结束回家将要看到母亲尸体的那个晚上,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在18岁的他收到加州理工offer的那个下午,对他说:“去吧,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要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