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说话罢,外头冷。”
林妈进来先瞧了桌上的饺子,见全吃了,心里高兴,顺便给收拾了,“厨子要晓得东家全吃了他包的饺子,指不定多欢喜哩。”
陆邛章一笑,“今儿都放假,我不在院里吃晚饭,在哪儿吃。”说着,想起些事儿,“往后我不忙,都回来住,让丫头们把东厢好好收拾一通。”
“嗳!”林妈端着碗筷,应得精神,“待会儿我就叫那俩丫头来收拾,再烧上炭盆,暖和得跟春天似的。”
晚饭搁西厢屋里吃,陆邛章今儿心里怪,瞧林妈在旁儿伺候,拉扯她让她一块坐下吃。
林妈不光做事麻利,心眼儿也通透,全然明白他,问道:“天儿冷,东家喝杯酒暖身罢。”
陆邛章不大喝酒,垂眸想了会儿,点头,“暖一壶来。”暖壶酒很快,来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柳妈跟小孩似的,由陆邛章哄吃进了大半碗饭。
碗里就剩两三口了,陆邛章怎么也哄不进柳妈吃了,林妈瞧不过,接了碗来,“东家你吃饭吧,剩下的几口我喂大姐。”
按理来人家里做事,事先总要打听主人的来历的,林妈不是,她是来陆家做事后,才晓得了一些陆邛章爹娘辈的事儿。
同别个深宅大院的故事没什么不同,陆邛章的爹陆春笙,家大业大,风流多情,娶了正头太太,又纳陆邛章做妓女的娘做姨太太,偏他娘是个没福气的,生他时丢了命。
陆家的三合船舶原同陆邛章没什么关系,不过他前头的哥哥给土匪要了命,才轮到他做东家。他打小不短吃穿,却也没什么人疼,什么事都是自个儿摸索着学来,做生意一样,对待人也一样。
他有本事,年轻的时候自认不要人来疼他,又没人能束他,所以赵延玉娶太太了,他一个人,赵延玉有儿女了,他还一个人。他和赵延玉同岁。
林妈瞧他自个儿给自个儿的倒酒,心里头有些酸。陆邛章傲,与其说他不愿丢了这份傲求梁向意,倒不如说不压根不晓得该怎么留人。心里不愿,却又清楚利弊,眼睁睁让人走了。
陆邛章吃好打西厢房出来的时候,厨房里下人们才开始吃饭,热热闹闹传出一阵说话声。陆邛章脚踏在积雪上,伴着他们的说话声,回自个儿的东厢屋。
屋里早由丫头收拾好了,胖肚儿彩瓷瓶里插了腊梅,香气被碳火烘暖,柔柔钻进他的鼻子里。陆邛章枕手靠在床边,抬头瞧帐子顶的梅花。
酒意烫红了他的脸,呼出的气息都微沉。他瞧着梅花,想刚从红姨手里买回梁向意的时候,院里一个冬天腊梅都没开花。
佟顺子这几年做事沉稳,他已派他跟着囚八子。黑风岭的三个原当家,真把梁向意当弟弟疼也就罢了,要是想些别的,他一个也不留。
他目前能做的,且这些。
第22章 蛐蛐儿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它们在陆邛章读佟顺子寄来的一封封信中溜走。他知道梁向意在一个叫赤城的地方安顿下来,那儿有山有水有渡口,傍晚时天边的云霞总是赤红色儿,梁向意预备着在那儿开个酱园子。
立春,奉城开始暖和的时候,陆邛章把佟顺子招了回来。梁向意的酱园子开起来了,顺顺当当,没人刁难,陆邛章也不用心里受怕,担心着了。
佟顺子回到奉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陆邛章的办公室。
“他现在身边儿可待的是他二哥?”
“不是。”佟顺子面上的匆匆神色还没散,扭摇了摇头,“是个后生,他俩瞧着差不多大。您不晓得,那人可能闹腾,斗蛐蛐养鹦鹉。”
陆邛章不语,思衬那人的身份,想来想去,只有一人符合,三当家的方狸子。
“东家,您不放心,四月可亲自去瞧瞧,咱那会儿不是有一买锦缎的大单子嘛。那酱园子离渡口不远,常做渡口来往人儿的买卖,生意不赖!”
陆邛章轻飘飘瞥他一眼,佟顺子识趣的低了头,“东家,我多嘴了。”
佟顺子还年轻,不晓得陆邛章的心思。陆邛章想去,但不能是他想去,得是有人拉着他硬要他去。
他挨了训,转头跟曹坤诉苦。曹坤是什么人哩,做了三合船舶十来年的副总经理,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眼睛一转便笑,“你就瞧好罢,咱东家指定去赤城。”
还真叫他猜准了!只是曹坤在其中费了多少口舌佟顺子可不晓得。曹坤只推说这回城里的几个布铺、成衣店掌柜十分挑剔,得东家亲自去瞧这批缎子的织色才行!
佟顺子毕竟在赤城待了俩月,自然由他陪陆邛章同去,个倒霉小子,一路战战兢兢,生怕又挨东家的训。
两人到时,正是傍晚。货船在渡口抛了锚,从船上下来,后边的天正是赤霞色,粼粼在江面投下一片碎彩珍珠光。走了两天两夜的水路,佟顺子累得不行,陆邛章倒一点儿不疲累,下船头一句话就是,“那酱园子在哪儿,你指给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