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邛章低头,隔着层黑衣,目光亦叫梁向意躲,“成。”
夜深,雪下得大了,妈子被陆老太太遣来,手拿着把伞,嘴里嘀嘀咕咕,走在院里的雪上,小脚飞快。
她就站在前后院的分界,跺脚着急,“嗳哟,三少爷,您可快些回来……”老天有眼,正说着,远远走来个人影。妈子小跑去迎,看清是陆邛章,急哟,又找不着东西给披,用手给陆邛章掸身上的干雪,“三少爷,您这样穿会冻着呀!嗳哟!”
盖着梁向意的大衣已蒙了一层薄雪,陆邛章护着,怕妈子打着他,忙说:“不冷,不冷。”妈子眼一垂,“这……”
陆邛章吩咐,“去烧些热水来。”大宅子里的老妈子,是活成了鬼的人,心里一下什么都明白了,陆邛章见她转身,沉了声:“先别让老太太知道,明儿我自然会领着人去瞧她。”
陆家有三个少爷,前头两个死在土匪手里,就剩陆邛章一个。三少爷的命硬,管着陆家的三合船舶,年轻时候押货,遇上好几次土匪都全身而退,有本事的人说一不二,宅子里除了老太太,谁也不敢忤逆。
“嗳、嗳。”妈子背对着没转身,有些结巴。
护城河边的疯子又在嚎哭发疯,妈子慢吞吞往厨房走,正思衬该不该告诉老太太,听见疯子的嚎哭就是一句咒骂,“护城河上的冰窟窿,怎么没把你吃进去!摔死你!”
“大雪天,死人白,大雪天,死人白……”
妈子打了个哆嗦,往灶里架柴,重复咒骂的话。
高门大户里的人除了喜欢养雀儿、鸟儿,还喜欢养人。想比不会说话的鸟禽,人会说话,更逗趣儿。
第2章 吃桃
檐下的积雪被灯光照得亮莹莹,两个妈子提着装了水的木桶,把一条雪堆出来的院中路踏得斑驳,白雪沾了脚底的脏东西,不好看了。
陆邛章没再抱着人,坐着瞧妈子把洗浴的东西一应放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架子上,声音似笑非笑,“怎么不见刘妈子?”
两个妈子是厨房里粗使的,不常见陆邛章,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抬,“老太太把她叫去使唤了。”
陆邛章鄙夷一笑,“你俩睡去罢。”院子里总有养不熟的老狗,他心想,站起来走到床边,盯着床上躲在黑色大衣里的人瞧。
倒也释然,毕竟刘妈子在这宅子里做工的时候,他还没出世。
“自己不会挑开吗?”他问着,弯身,拿走这人头顶上的大衣。
本是冬日里窝藏的一只兔儿,乍然被人掀了巢,总是有些怯呆的。梁向意盯着陆邛章,这回没帐子遮光,一清二楚的,看清了陆邛章略长的一双眼,利利的把他剖开,很慢的,眼里头才因他的呆怯反应,生出一点很浅的笑。
高高鼻梁根,两片薄薄的唇,这人是有些凶的,梁向意想。
偏圆的脸蛋瓜子,呆兔儿一样的眼神,这人是好支使的,甭管在哪儿,都是,陆邛章心知肚明。
梁向意还穿着藏翠阁出来的那身衣衫。说起来也不算衣衫,薄薄的一身纱罢了,藏不住身遮不住肉,滚了外头的一身雪,白净的竟是暖的。
陆邛章淡身道:“过来。”眼睛轻轻黏在梁向意脸上。
他不知红姨是怎么教人的,梁向意竟一时没动,一双眼直勾勾瞧他。陆邛章的耐心只花在生意上,登时便冷了脸,两片唇微张,预备说些恫吓人的话。
只是,还没说出来,便给人堵了。没有预备的,这人直身一把搂住他,两条手臂搂上他的颈子,软暖的,把他搂紧了。
不像看着的时候那般肉欲,人一抱上他,陆邛章很清楚的知道,是个男人的骨架子,就是小,他问,“家里头,把你当丫头养,还是小子养?”
梁向意不知该怎么答他这话,倒清楚自个儿的处境,他被陆邛章买进来,就是当丫头使的。缩在人颈窝里,软声答,“当,当丫头的。”
陆邛章看抱着人转了个身,“多大了?”
“二十。”
陆邛章心里算了算,哟,小他十二岁,一轮十二生肖了。他都可以想到,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定要在菩萨面前替他赎罪,口中喃喃不止,造孽呐造孽呐……
可是,造孽多半是教人获得某些乐趣的。剩下的,等他死了,再向阎王爷求恕罪罢,且得几十年呢。
没帮人解衣衫,陆邛章把人放进木桶里,拉了把椅子在旁坐下,居高临下盯人瞧,“你猜猜,明儿红姨来这儿,会开多少大洋?”
“不晓得。”梁向意不大敢看他的眼睛,下巴尖贴着热气腾腾的水面,恨不得缩进水里。
他有一口乡音,不知打哪儿来的,听着招人笑,陆邛章一笑,靠近人的耳朵,压低声:“要是她开得高了,我便不要你了,把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