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转念就记起贴吧里看到过的照片,他想问一问却无从问起,等下要是真一问出口,自己倒成了偷窥狂似的。
不等他再琢磨,闻清映的手机又过来了:“先生?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先生,可以跟先生一起吃饭吗?”
头顶的梧桐树枯了叶,萧索得很,但是灿烂的阳光一照,忽然显示出一种英朗的温柔来。
像闻清映一样。
陶令在漫长又短暂的一瞬犹疑之后,写了一句话:“我整个周末都没事了。”
上节课讲到了中古道教的灵媒集团,吃完饭之后两个人回到花店,闻清映掩了卷帘门开灯,拿出笔记本来,上面列了几个很有针对性的问题。
看罢他的想法,陶令开始在手机记事本上打字:“‘个人宗教’这一概念,和宗教团体性之前其实是没有矛盾的,道教流派内部惯于使用同一种表达手法,而且修道者在形成团体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宗教体验。”
写到这里,他侧头看闻清映,闻清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靠近了一点,拿自己的手机接话道:“我明白了,宗教体验将修道者们团结在一起,集团存在一个核心,就是灵媒,灵媒是创派过程中的宗教体验的承受者。”
陶令笑了:“对,这就是宗教经验中的接受问题。”
“马丁·布伯的研究表明,宗教和巫术最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宗教试图在人和神之间建立一个‘我—你’的关系,关系的核心是‘人格相遇’。”
再次抬头,正好发现闻清映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陶令心狠狠一跳,问:“怎么?”
这句是说出来的,但是闻清映毫无阻碍地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闻清映抿了一下唇,打了几行字:“先生,如果一个人想跟另一个人建立这种人格关系,这算是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一个宗教吗?”
第22章 不舍
陶令愣了一下,看闻清映是认真在问,想了想,他暂时撇开这个问题,写:“人和神之间的这种联系,简单来说就是人信仰并为神奉献,神从而庇佑人。所谓个人宗教,跟我们所说宗教为了生活是相似的,道教上清集团信仰仙真,通过灵媒接受仙真话语,为的是解决生存问题,种种现象都落脚在个人宗教上。”
闻清映看着他的手,见他停下,侧过头来。
视线在近处交缠一下,陶令心跳得快要失速,他不露痕迹地撇开目光,接着写:“某些团体是否能被称为宗教是有判断条件的,很多学者有过研究下过定义,但是你这样问,其实……可能两个人之间会产生类宗教体验的感受,只能说是类似体验,因为形成宗教的必备条件不足。”
“以上是比较理性的解释。宗教的人格相遇只能在人和神之间,是力量决定的,这放在邪/教里面就很好理解,邪/教在形成团体的时候总要先塑造一种超脱人世的力量,哪怕是供奉某个人,也要把这个人身上的某种特质神化。”
“因为人无法真正把自己完整地交托给另一个人,人也不可能真正庇护另一个人。”
陶令一口气打完这些,最后说:“宗教形成的客观条件缺失是答案,剩下的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闻清映静静看着他的手机记事本,过了很久才抬眼,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这一笑看似一如往常,陶令却觉得闻清映有话要说,或者说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决定在当下开口。
陶令决心控制住自己多余的思绪,不再观察他,自顾自地看向下一个问题。
这一句很简短,“神的面貌”四个字,但是已经被划掉了。陶令笑笑,问:“这问题已经弄清楚了?”
闻清映点头。
陶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闻清映知道他想听自己的解决过程,笑了笑低头打字:“我在看宗教经验学的时候看到的,可以用批判实在论原则来解释,在有信仰的人那里,神是人之外的实在。道教的灵媒能感知到仙真,但灵媒终究只是人,人是无法真正以原本面貌看到身外的实在的。受到人的心理和潜在欲望影响,仙真向灵媒所展现的面貌产生于灵媒的认知机制之下。”
当初念书的时候主攻不是西方宗教,陶令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很晚,十分巧,也是在看宗教经验学的时候。
两只手机摆在一起,互相一问一答。
想了片刻,陶令写:“你看,人是不可能完全认知神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认知人,总有距离,总有幻想,总有潜在的指向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提这一句,闻清映也没多问,只是回应道:“我不能完全地认知先生,先生也不能完全地认知我,但是这一点并不妨碍我们现在坐在一起,肩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