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那小高中生劝走之后,遥叔看上去比刚才低落得多,他靠着围栏坐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脚边的一小块地面看。
我过去给他说了很多,他完全不理我,我爹也不知道走到哪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中途学校的保安还来过一次,还是靠了那个小警察的帮忙,我们这边的两个怪老头才没被请过去喝茶。
小警察家的老爷子姓程,刚来桐城没多久,普通话讲得不太好,讲着急了还参杂点白话,我俩基本上没法沟通,全靠小警察在中间翻译。
不过他也不太想和我说话,咕噜咕噜喝着他的白酒,过了一会儿好像喝懵了,用肩膀撞了我遥叔两下,道:“做乜嘢哑?”(你干啥呢?)
“乜都冇做。”遥叔哼哧哼哧地回了他一句。(啥也不干)
我又傻了,在我的记忆长廊里完全没有遥叔会讲白话这一项,我也不记得他去过那些地方。
“听你家老爷子说,和我遥叔是队友?”
我突然想起之前被我忙乱之中忽略的一个信息。
“对啊,你不知道吗?”小警察点点头,在我旁边蹲下,“你为什么管他叫遥叔啊,他不是你爸啊?”
“……说来话长。”我不太想给他解释,我还是更好奇遥叔以前的事。
“是部队吗?”我想到遥叔可能是去当过兵,于是问道:“他俩以前是一个部队的吗?”
“不是啊,打捞队,哪年的事来着,我记不清了,当时发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后来政府组织了打捞队,专门捞尸体。”
“啥?”
我真的惊了,尸体这玩意我上学期间可没少打交道,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还存在不少细菌病毒呢,更别提泡在水里的,而且……
我爸那副恨不得把遥叔绑起来随身背着的德行,怎么可能舍得让遥叔去挣那么危险的钱。
“老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到我的。”他指了指自己,又问道:“你是不是也被捡的?”
“你才……”我差点脑子短路回骂一句你才被捡来的,后来想想他真的是被捡来的,自己也真的是差不多被捡来的。
当年那些事我也是捕风捉影听来的,据说我那个所谓的妈年轻的时候没干什么好事,末了打算怀着我找个接盘侠,这个接盘侠就是我爸,我爸不干,然后她把生下来就跑了。
我和我爹就这么过了一段孤父寡儿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放学被一个我爸的同事接走了,说让我上他那儿住几天,等我被老爸接回去的时候,遥叔就在家里了。
我转过头,不想理小警察,开始盯着遥叔和程老爷子叽里呱啦的聊天,我爸就在这个时候提这个鸟笼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了。
“爸,你怎么才来呀!”我差点像个没见过妈的小孩,没出息地哭出来,遥叔遥叔不认得我,小警察小警察气我,程老爷子更是不稀罕搭理我,我夹在这三个人中间,为难的要死。
“我去捞鹦鹉了,沿着河边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什么东西在哪儿背床前明月光,低头一看发现是它卡在石头里了,差点被水流冲走。”我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像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把沾了水和淤泥的鸟笼子二话没说就塞到了我怀里,“遥遥呢?”
“那儿蹲着呢。”我有气无力地用下巴朝着墙根扬了扬,“遥叔这次好像真不太记得人了。”
“他可能只是不记得你。”我爸摇摇头说。
“……”
怎么都欺负我?这年头谁还没点小脾气了?
可我很快就发现,我爸只是嘴上说的轻松,他往遥叔那儿走的两步都有点抖。
他和程老爷子好像也相识,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我爸径直走到遥叔面前蹲下来,轻声叫了他一声“遥遥”,随后笨笨咔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胖乎乎的烤红薯,塞到遥叔手里。
“不烫了,给你放凉了。”他说,随即又用着听起来就很假的愉快口吻说道:“走哇!宋嘉遥!我们赶海去!”
我还想嘲笑他,怎么像哄小孩似的哄起遥叔了,结果就发现遥叔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
他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捧着他的烤红薯蹭得一下站起身,我爸也跟着他起来,拉着遥叔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
我怀里的鹦鹉在它的小笼子里面扑腾着湿漉漉的毛,也跟着喊起来,“赶海去!赶海去!”
我想让它闭嘴安静一点,因为它抖了我一肚皮的水,还有它嘶哑难听的嗓音在这静悄悄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却听到旁边的小警察和程老爷子一起小声喝了起来。
“赶海去!赶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