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黄毛介绍的,跟黄毛一样,是在厂里当操作员。
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一人形机器,每天做重复的工作,完成定量的指标,不能说话,不能偷懒,上厕所也要规定次数,每天完不成产量得加班,程焕第一天来的时候被组长分到一条手脚最慢的流水线,愣是加班加到十点半。
偶尔也是有人偷懒聊天儿的,程焕那条流水线,都是小年轻,有些年纪还没程焕大,说话却一嘴的油滑市侩,什么低俗谈什么,总要扯女人说荤话的,背地里嚼舌根说人坏话的,总一副指点江山领导人派头说大话的,程焕只听,从不插嘴。
那时候真叫一个没日没夜,工厂是封闭式的,玻璃窗户全都拿纸糊起来,机器从早开到晚,白炽灯也从早开到晚,大夏天的,十几台大电扇开得嗡嗡响,但基本没什么用,等到下午太阳把厂里完完全全晒透了,机器工作了大半天,全部都开始散热,这个时候,电扇扇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其实最让程焕受不了的不是要吃这么些苦,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反正他干了一个月就没再干了,那天他拿了工资回出租屋,思考着下一份工作该找什么的时候,黄毛也下班回来,见他下班下下得早还多问了两句。
其实这黄毛人挺好的,没程焕想得那么混,就是爱酗酒,今天没喝,看起来比平常清醒得多,身上也没冲天的酒气,程焕没平时那么排斥,还多跟人说了两句话,结果换来黄毛的冷嘲热讽。
“辞了?你以为你还能干什么?高中毕业的能比我这个小学毕业的好到哪里去?你说你不想干这个,你以为你还能干得了什么?”“我看你不是干不下去,是瞧不起我们,瞧不起在工厂里做事的那些人!你是不是打心底里觉得和我们不一样?程焕我跟你说,你跟我们没有不一样,等以后你习惯了,习惯天天坐在厂里做一样的事情,习惯从早做到晚,习惯跟那些人一样麻木过活,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模一样了!“谁都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也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啊,可你看我现在,除了头发染得比别人显眼点儿,哪里跟别人不一样?”明明今天没喝酒,程焕却觉得今天的黄毛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不清醒。
“到底是为了钱,为了过活,做什么不一样?厂子里的活儿还简单点,哥哥我劝你一句,还是继续回去干吧啊,别到时候别连住的地方都租不起。”
他差点儿被黄毛说服了。
刚走出象牙塔的男孩儿,那一个月的生活让他几乎麻木,日渐拮据的情况也让他从初生牛犊不怕虎变得有些缩头缩尾,好在也只是差一点儿,他头脑仍然留有那么一丝清醒挣扎出来,告诉他黄毛说的不对,告诉自己不该按黄毛说的那样做,告诉自己一切都需要改变。
那时候他回了黄毛什么呢?程焕闭上眼,仔细地想,多少年前的画面和语句像破碎泛黄的纸,又被他一片片拼凑,拼凑出那个锋利而无畏的少年。
“我是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但到底是谁先瞧不起你自己,你心里应该有数,至少我没像你一样,不愿意过那样屈从的生活还说服自己活成这样也还不错,我就是跟你们不一样!哥哥我也劝你一句,少喝点酒吧兄弟,酒精麻痹神经!”是了,他不愿意屈从地活,性向也是,工作也是,以至于他后来宁愿天天在外头日晒雨淋,成天受白眼做推销跑业务,也没后悔自己做下的那些决定,乃至如今,他走了大运般步步高升,当年一块跑业务的同僚都以为是他运气太好,或是攀上了什么关系,暗地里舌头根没少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那时候有多拼命。
能不拼命吗?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他有的只是一腔孤勇。
付出的心力太多了,导致真正坐上高位,真正能偷懒的时候,程焕反而压力更大。
开始那段时间最严重,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和食欲不振,看过心理医生,只说他工作压力太大需要排解,给他提了些建议,但都没什么用,有些一开始有用的办法,到后来效果加倍反弹回程焕身上,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他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差。
直到后来遇到了张峰恺。
程焕发觉自己性向的时候不早不晚,但确实不是因为喜欢上什么人,真要说个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发现相比女孩子而言,他对男人结实强壮的身体更有性趣。
他有些心理洁癖,平时没做出什么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从没找过鸭,且由于工作关系,也没空谈恋爱交炮友,平时解决生理需求全靠按摩棒和他买来藏在家里的那些‘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