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长明灯的地方,在寺庙的最深处。
罗域进了门后,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照着之前那位僧人的交代,细心地选了一盏位置最靠里的灯,按着步骤点亮,然后回到蒲团前,沉默地朝着佛像,单膝跪下,神色肃穆。
他身份特殊,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以信仰的名义来说,也不应该在这里跪下。
但大抵,当人心里有了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存在、时时刻刻惦念着的存在,就难免有了顾忌和忧虑。
罗域的能力比馥碗更强,他说过,如果真要说谁是异类,那么罗域才是真正担心会被世人发现的“怪物”。只是罗域惯于隐藏,融入社会,所以他在规则内游刃有余,知道如何达到那个平衡点。
可就算已经这样强了,还是会害怕。
馥碗站在男人身后,定定地看了罗域的背影好久。
见男人始终没有起来,也没有回头看他,馥碗才摘了帽子,走过去,弯下了素来挺得笔直的脊背,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的小蒲团上跪好。
他侧头看了罗域一眼,先是看到了男人近乎完美的侧脸,接着对方同样转过头,看了过来,他就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然后,馥碗循着记忆,伏下.身体,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又直起腰,看了一眼佛像,再次磕了一个头。
他脸上神色冷冷淡淡的,乍看起来有点木,动作却极为诚恳。
做完后,馥碗也没有看罗域,只是平静地看着慈眉善目的佛像。
他想,他知道罗域害怕的是什么。
罗域怕他累,怕他饿,怕他痛,怕他哭,怕他生病,怕他受苦,最怕的是,他会死,会夭折。
过去在地牢里怕他扛不住折磨死了,如今安全了,又怕他身体里面的药剂会如同爆起的恶鬼,再次试图害死他。
这不是没有缘由的关心过度,而是设身处地,考虑任何环境下他可能受苦的情况。
馥碗看着佛像,想,要是朝神明磕个头,带着护身符,好好吃饭上学,喊顾晏爸爸,拥有家人和朋友,就能让罗域放心一点,再放心一点点,那……也没什么难的。
他不知道如何和别人和平共处,却第一次尝试着关心和体贴罗域,站在罗域的角度,去思考男人忧虑的事情。
而结果也不坏,这感觉也很好。
馥碗跪的姿势很端正,却莫名透着股小孩子一样的乖巧。
罗域深深地看了许久,眉眼间天生的凌厉冷漠都化成了绕指的柔软。
可他到底舍不得让馥碗陪着跪,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听着寺庙悠远的钟声响起,罗域就带着馥碗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明显比来时轻松了很多。
馥碗的手腕上多了根细细的红绳,串了一只小小的玉葫芦,罗域绑的。
少年边走边侧头看着寺庙里的壁画,忽然问:“中午休息,来这里,时间够吗?”
没记错的话,他们的休息时间是30分钟。
罗域随手正了正馥碗的帽子,说:“没事,来之前我就让魏风改成一个小时了,你舍友陈一言不知道吃了什么,闹肚子。”
馥碗想起之前看到的陈式胡吃海喝现场,冷冷地说:“他肯定吃完了路边摊。”
“猜的不错。”罗域无奈地伸手捏了捏馥碗的脸,训道:“这样子会吓到小伙伴的。”
“吓不到你。”馥碗完全不在乎,眼看着视野里出现了寺庙那扇木门,他犹豫了下,还是问:“越野跑训练的路线,是你故意这么定的?”
“嗯?”罗域应了一声,迟疑地问:“你是说,我把路线定在绝期山,是为了顺路来拜佛?”
“不是吗?”馥碗反问。
“是这样没错。”罗域坦然地承认,解释道:“你住学校里,要过来这边不容易,绝期山也很适合学生锻炼,正好。”
“那些老头,也是你叫来的?”馥碗问。
罗域闻言怔了怔,又迅速回过神,神色沉静地看着馥碗的脸,说:“小朋友闲聊那么多,就为了问这个?”
馥碗不吭声,脸上却也没有不高兴的神色。
罗域抬手顺了顺少年的背,那动作和抚摸沾不上边,倒像是拍小孩。他回答得很细致,也很慎重。
“长辈们不是我叫来的,顾晏知道了你们的越野跑训练,有心过来看着,顾老爷子跟他住一块,就知道了,大概是父子俩斗法,老爷子提前掐着点过来了。他今天早上跟我打的电话,没说会在哪见你,我也不好防着。”
说完,罗域又哄道:“老头子们年纪大了,总想着见见小辈,他们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只知道你是顾晏流落在外面的儿子,难免心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