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把毛巾一挽,露出了白净细腻的后颈,柔和的曲线上有个温柔的小凸起,在几缕俏皮的碎发下显得有种脆弱的漂亮。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贺冰心不用担心会打扰到胡煜,就没有把键盘连在助听器上。
轻轻按下几个键,电子琴弦就随着情绪震颤。
冯的家里也有一架钢琴,红松木的,老掉牙了,靠着楼梯下的碗橱。
那时候冯刚刚给他配了助听器,四周的人都说着贺冰心听不懂的语言,他连屋子都不敢出,每天盯着冯家里印第安风情的手编沙发垫发呆。
冯给了他很多书,新的旧的都有,一大摞,让他比着学新语言。
贺冰心脱开了福利院,也脱开了旧的一切,他笨拙又生涩地适应着新的生活,不顺畅,但也不比从前的日子难。
因为冯虽然说不上很富有,却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总是知道别人想要什么,有一种大大咧咧的体贴。
他读过很多书,也去过很多地方,他给贺冰心讲的故事令人着迷。
其中让贺冰心印象最深的,就是冯真的很会弹钢琴。
他不用看谱子,贺冰心甚至怀疑他弹的那些曲子根本就没谱子。他的手指只要落在那些黑白键上,音符就像是淙淙的泉水,欢快又自如地流淌,浑然天成。
贺冰心的钢琴就是冯亲自教的。
冯非常有耐心,从单手和弦一步步教起,而且会为了贺冰心学会一个最简单的曲子特地买一只烤鸡来庆祝。
冯的人缘好,人们也因为冯的关系,对贺冰心越来越友善。
贺冰心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孙茂。
他们一老一少是小镇上唯二的中国人,孙茂是当地医院的医生,贺冰心又最喜欢科学这门学科。
冯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贺冰心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常常去孙茂家里请教他学习上的问题,一来二去,孙茂也习惯了时常关照他。
每个放了学的午后,贺冰心都会坐在那一架老钢琴前,一遍一遍地练习冯教给他的新曲子。
而冯就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跟着他的弹奏唱一些当地的小调。
昏黄的落日之下,冯的歌声显得温馨又慵懒。
画面一转,泼天的大雨倾盆而下,贺冰心浑身都湿透了,他用力拍着那扇淡青色的木制房门:“Doctor Sun!”
门上还挂着去年圣诞节的槲寄生,浸着雨夜的潮气,随着他重重的敲门声簌簌颤抖。
“孙医生!孙医生!”雨水顺着他的脸和脖子不停地淌,贺冰心绝望地大喊,“孙医生!孙医生!!!”
一道闪电劈下来,天地都被照得一片惨白,贺冰心的助听器进了水,开始不停发出尖利的啸叫。
贺冰心一把扯掉了助听器的连接线,四周一下就安静了,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机械又麻木地锤着门:“Sun!!Sun!!!”
又一道白亮的闪电落在眼前,贺冰心大汗淋漓地一抖,梦醒了。
下雨了。
捂着脸调整了一会儿呼吸,贺冰心撑着床坐了起来,他把潮湿的头发全拢到脑后,又到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重新回到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起身把窗帘拉上,却隔不开声音,院子里的树在风雨中发出哗啦啦的碎响。
贺冰心干脆摘掉了助听器,在一片寂静中走下了楼。
快五点了,胡煜应该早就回来了,贺冰心放轻了脚步,摸着黑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灯亮起来的时候,贺冰心稍微愣了一下,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胡煜,有些抱歉地说:“吵醒你了吗?”说完他就盯住胡煜的嘴唇,等着他回答自己。
胡煜走到他身边,也倒了杯水,转头对他说:“不是,只是有些口渴。”
胡煜的嘴唇很漂亮,恰到好处的丰润,即便有棱有角,也不叫人觉得薄情。
贺冰心没再说话,握着杯子安静地靠在流理台上。
胡煜突然倾身过来摸了摸他的杯子,给他兑了一些热水进去,挨着他站好了。
厨房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贺冰心的手心逐渐被水杯捂热了,噩梦带来的剧烈心跳也一点一点被平复。
四周依旧是无声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一道一道的闪电在天空中留下淡紫色的蛛网,宽大的客厅被照得明如白昼。
贺冰心不想回楼上,他很慢很慢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他不走,胡煜也没动,体温隔着空气一点一点地传递到他身边。
贺冰心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对着胡煜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不算是,”胡煜也把杯子放下,“本来也到了我该起床锻炼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