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他想要逞强,如今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肚子里的孩子老是动来动去,频繁的宫缩常常让他咬牙切齿,双腿也肿得像萝卜似的,站久了就腰酸腿软,更别提下地干活。他甚至不敢照镜子,怕照过之后,就忍不住去村里那棵大树上吊死,活着这么憋屈,还不如让人给他收尸好了。不过虽然时不时有这种想法,他还是咬牙挺过去了。这跟他冒着生命危险追捕犯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天下的女人都要生孩子,人家依然快快乐乐,哪怕他对沈南秋心有芥蒂,孩子是无辜的,都走到这步了,何必去计较太多?
就当是人生一场特殊的历练吧。何况经历苦难过后,自己的血脉就会诞生。总体来讲,也不亏,何必要死要活?再说真正强大的人,就是在孤零零时,不会怨天尤人、痛哭流涕。哪怕被伤害、被抛弃、被蔑视,也撼动不了他那颗坚韧的心。
度日如年,这痛苦尴尬的日子也不知何时到头,不过分娩的日子很快就来临了。
那天,他小解完毕,刚走到床边,就感到下面一湿。男人本来就缺乏怀孕的常识,只觉得肚子阵阵发紧,跟平常有所不同,当时也没在意,要不是老母发现及时,他还以为这不过是难以启齿的生理现象而已。
“裤子怎么这么湿?是不是羊水破了?!快脱了,妈瞧瞧。”
曼天翔脸色发窘,手抓着裤子不放。
几十年来,都是她一个人当家,顶起家里的重担,早就养成了干练的习性,说一不二。只见她伸出手,就把儿子护着的裤子给扯了下去,将头凑过去,便仔细看了起来。
刑警脸涨得通红,虽然自己是妈生的,但也到了三十多岁的年龄,这么直接,他还是感到不好意思。
“是破了!我去叫接生婆来!”
听见他的话,男人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急急捉住老母的手,浑厚的嗓音透着让人于心不忍的哀求:“使不得,使不得……”他毕竟是个阴阳人,不宜示众,那些老婆子素来迷信,看见他这副模样,还不怕脏了手?
妇人鼓着腮子,最终下了决心般重重地说:“妈给你接生好了。”
“不不不,”曼天翔摇头不止,“我自己来,不就是躺着使力么?”
却被对方焦急地白了一眼:“胡扯,你以为生孩子有这么简单么?”
男人刚要开口,肚子就剧烈疼痛起来,他捂着腰,费力地说:“妈,我能行的,你相信我。你就在外面等着。一会儿你孙子就出来了!”
妈的,能不这样拗么?他疼得厉害,赶快走人,让他自己来!
老母纠结了半晌,终是叹息一声:“那我在外面,有什么叫我。啊,千万要叫我!”
“放心,放心,”刑警不停地朝她挥着手,“我搞得定。你就别废话了!”
然而真正到了那个节骨眼上,他才发现一切没那么容易。肚子又抽又疼,根本让人无法集中精力,更别提使劲。不过他很快就沉住气,腿张开、曲起,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将胎儿从甬道里一点点地挤出来。
他拿过一条毛巾垫在身下,又取来枕巾塞在嘴里。不能发出痛吟,妈会担心的。时间也不能拖得太久,他是绝不想别人来插手的,就算生他养他的母亲也不行。
从内部爆发的阵痛转化为巨痛,又从巨痛转化为阵痛,没完没了,周而复始。尽管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孕夫依然没放弃。他几乎用尽了储存在这副健硕身躯里的所有力量,来引导这个孩子呱呱坠世。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分娩,宫口缓开,没人帮忙,难度系数无疑升到最高。
就算饱受折磨,他也没有后悔,心中毫无怨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就要担住。既不是本人的错,也不是命运的错,更不是父母的错。积极面对,尽心尽力,才是他该做的。
孕夫在绵绵不断无法宣泄只可容忍的痛苦之中辗转反侧,身上满是汗水,脑子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瞧见母亲进来了,她脸上满是对他的疼惜和在乎,还有一分言之不尽的和蔼温情,不是叫你在外面等着吗?他已经无力开口,不过当他发现对方的怀里抱着一个肉呼呼血淋漓的小婴儿时,心一下就像是被什么剖开了,欣喜若狂、心绪百种,我生了么?这个家伙就是平时在肚子里蹦蹦跳跳的小淘气?原来长这个样子,真是太丑了。他挽起嘴角,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咳嗽一样笑了两声,然后头一歪,就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