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鼻涕虫的肚子“咚”的一声倒过去,好像能听到余震在小小的身体里引发的咣当咣当的声响。柯生生转身一下子跑出老远,回头看到对方站在原地弯腰捂着肚子不动,他的力气和精力都被这一拳倒没了,柯生生发现自己胜利了,他快速跑回又在对方身上倒了一拳,梆梆直响。他一边砸一遍兴奋地叫骂:“草嫩娘!草嫩娘!草嫩娘!”砸完以后再次跑开。
他一蹦一跳,那些欢快的字眼就带着节奏一高一低地蹦出来,柯生生在这声音中感知到了莫名的美感,他反复在编一首儿歌,在他熟悉的领域编织一首只有他自己懂的、也只有他自己可以凌驾的儿歌,音乐老师柔柔的嗓子唱不出来这样酣畅有力的歌谣,它只存在于市井中,柯生生走街串巷把歌播撒出,周围的人望过来,观众们以奇异的目光对他行礼致敬,他们仿佛发现了宝藏一样诧异地瞪大眼望着他,仿佛在说“不得了!直到今天才发现柯生生是这样的人!”——于是那语调越发欢快了。
柯生生追着满脸鼻涕的同学。在柯生生的学校,每个班都有这么几个人。隔壁班有个女的,都十多岁了还天天上一年级,年年一年级,学校里的风言风语说她小时候烧坏了脑袋,奶奶天天捡破烂。她每年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周围立着白铁做成的簸萁和支棱着毛刺的高梁穗扫把,那把扫帚已经不新了,新的扫帚扫地的时候会一边扫一边落黑色的粒子,等落完了扫把就会半新不旧,那个时候是扫把最好用的时候,用来打人最顺手。那个身材高大的留级女生叫王锦绣,天天趴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呆滞的豆豆眼,一旦有人走过她身侧拿清洁工具就会双手捂着膝盖把脖子缩起来。没有人喜欢和她同桌,柯生生在夏天的时候走过他们教室的后门会看到方锦绣愣寂寂地缩着身体挤在课桌和墙壁中间,因为前桌会坏心地把椅子用力向后靠。她像是一个发酵的馒头努力收缩体积,变形而难看。柯生生从脚边捡了块石子朝她扔去,她没有丝毫反应。柯生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捡了一堆小石头,他蹲伏在地上,打水漂一样把石头一棵棵向她掷去,石头叠在她胳膊上大腿上,在她狡辩落了一圈,柯生生扔了手头最后一颗石子,他见她话都说不清楚,突然没了兴致。
突兀震起的铃声解救了他,柯生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他有了理由,心里便有了底,于是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听铃声,那声音鼓荡在耳膜上让他忍不住要堵住耳朵或者砸了他,而他克制住了种种冲动,面前的空地上是奔跑过的学生,他在人流的注目礼里直腰挺身,塌着肩膀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他眼神挂在远处花台里某棵树的末梢上,那里有只蝉在刺啦叫着。柯生生等着刺耳的铃声哗啦啦响完,然后踩着语文老师的脚后跟晃悠进了教室。
柯生生把鼻涕虫一脚踹翻在东墙头,他把他的书包抢过来,当时有只癞蛤蟆跳过他的身侧,柯生生瞥了一眼,快速捡起一块水沟旁的砖头用力砸下去,砖头扯着癞蛤蟆落到街边的脏水沟里,溅了他一身黑水,他呸呸吐掉嘴里的脏水,片刻愣怔之后目眦尽裂,他拽过鼻涕虫,羞愤地掐着对方脖子,他急红了眼,嘶吼着又仿佛要哭出来:“草嫩娘!!草嫩娘!癞蛤蟆有毒!你敢害我?!你是不是带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朝他肚子上踢去,“草嫩娘!草嫩娘!草嫩娘!”他用力宣泄着临死前的愤怒,柯生生踩着他的肚子说你不会在地上顾涌顾涌,没见过狗爬?就学狗爬。快爬!狗叫你会不会?直到对方直不起身体,呜呜地捂着脸趴在地上哭,柯生生才停止了踢踏。鼻涕虫哭地很小声,却又好像要背过气去了。压倒性的征服带来又一场胜利,夕阳从天上压下来,给战场上的柯生生落满火红灿烂的披风。柯生生在这圣光中短促地显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他深吸了口气,癞蛤蟆没有毒死他,他依然活着,这时柯生生脸上浮现出天真的微笑,在夕阳里发烫发亮。
第8章 8
他坐在酒吧后门等。
他拔完了牙齿,他以为他可以找到一个爱人。
可是他找不到柯生生。
他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他变得面黄肌瘦。某一天,他在街上晕了过去,好心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去医院。
他吊着吊瓶,护士小姐看他的脸色很是微妙。他想走,他没有钱,却被召唤到肝胆科再次抽血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