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_作者:不是知更(106)

沈耀辉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疲倦地捏着镜腿,顿了一小会儿才戴上说,“我和你妈希望,至少能有一个儿子不让人失望。”

他的眼神扫过来,什么都没再说。那只是一道眼神,却又意味深长,已经将今晚所有的话再度重复一次了。

沈渝修离开病房,平静地握着手机在医院长廊里走过一小段,终于拨了出去。

裴序还没睡,响铃一声,电话就接通了。他被烟草熏过的嗓子稍带着嘶哑,伴着一呼一吸的呼吸节奏说,“沈渝修。”

沈渝修慢慢下着楼梯,嘴里语速反而很快,“爸住院了。”他取消了父亲称呼前任何具有归属意义的词汇,好像真的是在和家人叙述情况,“需要在这边留几天。”

裴序沉默一瞬,从他的态度中猜出许多未尽的话,问也不问沈耀辉,固执地低声和他确认道,“你后天回来。”

撒谎会更简单,更轻松一点。沈渝修这么想,脱口而出的话仍然是诚实的,“暂时不了。”

电话里闪过一个很轻的气音,裴序在那边停了小半分钟,问他,“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沈渝修走出医院大门,望着落在门口绿植上那层薄薄的雪,仿佛一只费了很长时间才能勉强转动的齿轮,近乎机械地回答他,“你是说知道你是我弟弟这件事吗。”

有几片雪花落到沈渝修的鞋尖上,迅速化为晶莹的水珠。裴序否认的话听起来有种强压的镇定,“我不是。”

他说,“你跟他们没血缘。”

沈渝修正坐进秘书的车,听见血缘两个字时,车内暖洋洋的热气没头没脑地扑到他的脸上,鼻腔仿佛因为短短的冷热交替而脆弱地泛起一阵酸涩,“但我跟你有同一对父母。”

裴序接得很快,好像神经绷得很紧,防备着沈渝修说出些许他不想听的话,“所以你就不回来?”

“他找你谈了什么。”裴序语气低沉,有几分咄咄逼人,“你答应了他什么?”

沈渝修垂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跟着心脏紧缩似的一蜷,张了张嘴唇,很艰难地叫他的名字,“裴序。”

电话里其他的杂音就骤然消失了,大概是裴序坐了下来,仅余沉重不安的呼吸声。

沈渝修觉得头很涨疼,哑着嗓子说,“我是他们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这是事实,对吧?”

他的声音像被错误摩擦的琴弦,从手机里传出来,放大了拉扯和撕裂感。裴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上用力地摁灭了一根燃到半截的烟。

“那我和你就不应该有别的关系。”沈渝修像是在告诫自己,轻声道,“就这样吧。”

第61章 一句告别的话(1)

沈渝修说完,理智决定该挂断了,毕竟结束并不需要双方达成一致。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拿开几寸,看着亮起的屏幕,拇指关节却又好像失去所有柔韧和灵活,迟迟未能按下红色的键。

他舌尖抵了几秒牙槽,硬撑着抬脸望向前方,视线正巧和从后视镜窥视他的秘书交汇。坐在副驾的人做着监视意味的事,倒很从容不迫,并不心虚,仅仅出于礼貌轻轻一晃,错开了目光。

裴序也没挂断,但声音陡然一冷,接着沈渝修的话反问,“不应该有别的关系,那应该有什么?”

“兄弟关系?”裴序仿佛心平气和的,陈述道,“有血缘的我都不想认,为什么要认没血缘的。”

血缘。这个词整晚都在困扰沈渝修,不,应该说是过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困扰他。今晚所有人对沈渝修提出的冷酷的、温情的逼迫,都起源于此,包括裴序。

“那你想怎么样?”沈渝修的话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波澜,该有的情绪像是被突然抽空了,“裴序,你又能做什么?这两个事实,你或者是我,一个也改变不了,你不愿意认有意义吗?”

“改变不了又怎么样。”裴序说,“没有父母,我也活下来了。我不需要他们,而且——”他的话正卡在语调升高的地方停止,暂时将一些事实按下不提,转而反问道,“我是谁的儿子重要吗?”

是不重要,至少沈渝修以前这么认为。他无所谓裴序是谁的儿子,过往人生如何。他是灰白的,缺少一些必要的爱,成长为一个看似很完整的人,旁人围坐自己的篝火,他只有余温。

而余温是不能暖热任何人的。

他和裴序在各自的世界漫游,偶然地相遇,交换全部的光和热,沈渝修试图组建一个很好、很稳固的避风港,但事与愿违,近在咫尺的不是陆地,是幻觉,是海市蜃楼,他们还漂泊在海上。

“他们一定会认你回来,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谁的儿子。”沈渝修手掌抵着前额,闭上眼睛,疲惫道,“他们对你有很多期待,有的是办法来让你跟过去的生活完全了结……比如裴荔,让裴荔过得好一些,你能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