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_作者:不是知更(112)

“不是你决定是谁决定,少自欺欺人。”裴序抬腿压住沈渝修的小腿,那只刚刚差点擦伤的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语气轻柔安静,像刀刃不疾不徐地向下压了一厘,“沈耀辉要你辞职了吗?”

“要是不想走你辞职干什么。”裴序问,“换个地方——是要带你那个送花的前男友去B市,还是打算边换地方边换人?”

他越说,表情越是难看。裴序很少愿意表露这类情绪,更不甘心陷于失控,下手便没注意轻重,攥得沈渝修手腕附近的皮肤泛起一阵白。

“换……”沈渝修疼得心里麻木,张口就想骂回去,提了一个字,反倒自己先顿住,望着裴序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珠,觉得喉咙发干,什么也没法说。

他和裴序绕了一大圈,有时错位,有时费力辨别,绕过一些,渡过一些,才勉勉强强碰到指尖,能够牵手。世间艰难的事太多,失去一个爱人稀松平常,好像每个人命里都该得的一份不幸。沈渝修运气很差,好不容易抓紧一只手,又遇到绕不过的山与渡不了的河。

“裴序。”沈渝修停了小半分钟,对他说,“你说对了,我他妈是想走。”

裴序一脸阴沉,很尖锐地用了一下力,仿佛不认可刚刚说话的人是沈渝修,而决意拧断对方的脖颈。

“你是爸妈的儿子。”沈渝修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不管你想还是不想,你跟这个家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关系。可我从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那天开始,我就明白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

不,说是“离开”也不对。沈渝修想,同时认为这么说并不错。所有人都有离开家的那一天,他的情况更复杂,更纠缠不清,可这个延迟了快十年的离开和其余人一样,也充斥着相仿的阵痛、挣扎和怪异的不舍。

沈渝修生生抽出自己折腾起一圈深红的手,垂下眼道,“裴序,我承认我是挺自私的。我喜欢你,所以这么久以来拉着你不放。可现在我他妈再拉着你,我就永远都别想在爸妈面前抬起头来,更不可能和他们保持就逢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两句的轻松关系。”

沈渝修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有些被强压着的湿润,“我自欺欺人……你他妈不是自欺欺人?你以为血缘是你们家门口被债主泼的油漆吗,你装看不见,不去想,就能躲过去的吗?!”

裴序深深皱着眉,像是在迟疑如何反驳,“不是躲。”

他保持着和沈渝修的僵持姿势,作势要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正要解锁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下咔哒动静,紧接着,会客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门外果不其然是沈家夫妇,苏渝扶着捏着钥匙的沈耀辉,满面愁容地看着他们。

沈耀辉听了几句两人方才在室内的对话,脸色发青,连连咳嗽,一面大踏步走进来,一面对身旁搀扶自己的苏渝喝斥一声,“赶紧关门,还想让佣人看笑话吗。”

返回A市后,沈耀辉做过更系统的检查,情况不好不坏,医生建议留在家中休养。他此刻穿着家居常服,坐在墨绿色的那张单人沙发里,只觉血压直升,连忙叫苏渝倒水给他吞了颗药。

父母一出现,沈渝修再汹涌的情绪都被从天而降的冰水给浇灭了,浑身发冷,只剩难堪和尴尬。他闭了闭眼睛,推开挡在身前的裴序,伸手去拿那只扔在沙发上的公事包,匆忙找出需要给沈耀辉过目签字的文件,说了句“我先回去”就想离开。

他一转身,裴序也似毫无留恋般抬脚往外走了一步。沈耀辉忍无可忍,提高音量吼了一句,“都站住。”

裴序恍若未闻,但看见沈渝修脊背一僵,便还是停下了。

沈渝修握着铜质把手,呼吸微窒,动作缓慢地回过身,半低着头面向沈耀辉。

会客室内气氛冰冷,如同没有打开地暖。苏渝食指别起一绺头发,看看沉默不语的三人,自己悄悄走到角落的落地窗边,望着庭院喷泉旁的常青松树。

片刻前阳光还好,这会儿却被一些浮动的云遮得严密。玻璃窗反射的棱棱光芒逐渐消失,房间闷在一片冬日黄昏黯淡的灰雾中,模糊了深红地板上的几片人影。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少时,沈耀辉先对沈渝修开了口。说话间,他手里的杯盖掉回瓷质茶杯上,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还在搅合什么?”

沈渝修嘴唇动了动,又觉得这种情况下的争辩,无论是什么内容都有些苍白,便自嘲地抿抿嘴唇,道,“爸,只是今天意外在家遇见而已。”

他顿了顿,像是很知趣地补充道,“文件您直接拿去公司吧,有问题再找我。没事我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