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听不懂他在说谁,只得低低道了一声:“儿臣明白。”
“朕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你,你也别怪自己。”皇帝自顾自地批阅奏章,意味深长道,“就算终其一生无法释怀……但是景儿,朕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最后你能走到哪一步,朕是无法陪你的。”
听出不祥意味,高景一阵悲哀:“父皇……正当盛年,不要这么说。”
皇帝道:“还是尽早习惯吧。”
之后再无话了,可高景如坐针毡,没皇帝首肯也不能提前离开。不多时,伺候皇帝的内侍来报,说高晟求见。
高景一愣,皇帝听了访者姓名也大出意料:“晟儿?他可是躲着朕都来不及。难得如此,景儿,干脆你也一起来吧。”
高景低头应了,同皇帝一起出了紫宸殿便看见高晟站在台阶下。夏天入夜稍显清凉,他穿着淡青长衫,头发束得工整,什么话也不说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安静的俊秀,也看不出是个痴傻孩子高晟都长大了。
意识到这点事高景有些恍惚,那厢高晟已经跑了过来,他没先拜见皇帝,反而一把抓住高景的手:“皇兄!”
片刻恍惚立刻消散,高景使了个眼色,高晟慢吞吞地转向皇帝,喊了句参见父皇。
皇帝没被他的无礼影响,饶有兴致地环过高晟的肩膀,一派慈父模样道:“晟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朕,不是最怕见父皇吗?”
高晟小声道:“因为父皇嫌我傻。”
他说话向来直接,闻言皇帝一怔,笑道:“谁说你傻了?”
高晟道:“我比他们说话慢,识字慢,读书也慢。”
“怎么要和别人比?”皇帝难得和蔼地摸了摸高晟的头发,“你能长大已是万幸,如今这样也未尝不可。再说万事有景儿处理,父皇又不需你能治国平天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现在只要晟儿你乖乖读书,就好了。”
高晟点头,皇帝又问:“所以今日不是专程找朕的吧?”
吃准了高晟不会说谎,他绞着手指,目光明亮地望向高景:“先……去了东宫,他们说皇兄被您留下了,晟儿想找皇兄。”
皇帝道:“入夜了,找他做什么?”
高晟执着道:“就是要找皇兄。”
皇帝循循善诱,高景心中难以言喻地不舒服,微笑着,牵住高晟的手,却不答话。
父子三人少有在一起并肩而行的时候,高景听皇帝耐心问高晟近日读了什么书,听他把一段典故讲得磕磕绊绊也不冷脸,不禁想:从前父皇若对我们也这样,时常照顾着,昱弟又何至于此?
他知道皇帝对自己期待太高,才会故意冷落他、严厉地规范他的一举一动。但这不代表高景就能释怀皇帝做的一切。
尤其……那件事。
高景想着,缩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握紧了,攥得高晟“哎呀”一声,扭过头:“皇兄,你怎么了?晟儿说错话了吗?”
诚惶诚恐的态度,高景温和地笑笑:“没有,父皇不如先回明堂吧,儿臣送晟弟回去。”
他说这话其实冒险,视野里只有几个晕开的光点,高景都快看不清脚下的路了,只能一会儿仰仗高晟和皇家羽林卫。
皇帝颔首道:“也好,路上小心。”
“我不回北殿去!”高晟扭着他撒娇,“我要去东宫,要找明月!”
高景蓦然像被重重地击中了后脑,整个人“轰”地一声炸开,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在一片空白里徒劳抓住高晟,慌张抬头望向皇帝。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那个曾经视为禁忌的名字,又或许装作安然无恙地问道:“晟儿,谁是明月?”
高晟急了:“就是、就是贺兰哥哥!”
这称呼一出,他像找到了自己的支撑,默默念了好几遍,声音清朗地强调:“对,我想贺兰哥哥了!好久不见他了”
高景太阳穴剧痛,连忙道:“父皇……”
“贺兰哥哥?”奇迹般地,皇帝没有发怒,更没有其他的举动,他只一手揽着高晟,一手捻了捻指尖,似乎在咀嚼这个称呼,“贺兰哥哥……是他啊。”
他脸上又出现了久远的怀念,高景看得心惊胆战却好奇不已。
“贺兰……”皇帝皱起眉,唇角犹然上扬着,是个藏着痛苦的笑容,这表情只维持了短暂的须臾,他很快恢复到对高晟的温柔,哄道,“想他了也不要紧,他去塞北了,不多时就能回京城。”
高晟痴痴地问:“塞北?”
皇帝道:“是啊,很远的地方,有大半年都是冬天。”
高晟惊道:“那多冷呀!”
皇帝充耳不闻,兀自道:“等他回来,你叫他吹笛子来听。”言罢,他将对方往高景推了推,“你们兄弟同行,朕还是放心一些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