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痕迹总有时间疗伤,那么心里的呢?
贺兰明月垂着眼。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但也足够让他消化那场变故。所有一切都像计划好的,他只充当了一颗棋子,可如今他却没机会看清了。
不久后他就要彻底离开洛阳,兴许一辈子也不回来。贺兰明月不喜欢复仇,他不知道父亲殁亡的真相,而现在也无法面对自己、面对高景和那些狰狞的脸孔,他只想快些走了,安稳地缩在一个小天地里安度余生。
想到这,贺兰明月自嘲地心道:二十二岁的年纪,居然已经打算安度余生了。
他的全部精力似乎在这之前的十几年中迅速透支了,还能做什么、想要走什么路,他一无所知,只能摸索前行。
前段时日他能起身,便即刻去了一趟泉水巷。徐辛与他见面,两人其实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商量后,徐辛建议他前往塞外。
那时他和谢碧一样惊讶:“去塞北?”
徐辛道:“将军当年一战成名,便是在银州城北五百里的地方奇袭柔然王帐行宫,打了郁久闾一个措手不及。银州毕竟是陇西王封地首府……你是在那儿出生的。”
贺兰明月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徐辛摇头:“你不明白。我不是要让你回归故乡,而是别有安排。”
“有什么事吗?”
“自从将军身亡,贺兰氏一夜之间仿佛没了消息,就算我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猜兴许是陛下的旨意,叫他们没活路了。而从那以后,银州、夏州一带的几座城池便无人镇守,所有人都说,西军不复存在。”
“……”
“但是,我却相信,西军还在!”徐辛望向他,坚定道,“四分五裂的那场混战后,我没见过那几个副将回京,有的战死了,有的重伤。我这些年多方探查,甚至在并州时亲自去了银州两次,打听到还有一个活着。”
贺兰明月心头一跳。
徐辛道:“那人叫李辞渊,从前封了振威将军,现在不知在哪儿。”
“可不知在哪,怎能确定还活着?”
徐辛解释道:“银州城过去数年像被大宁抛弃了一般,却还没被柔然的其他部落据为己有,我想,或许有人暗中护着它。但这只是猜测……西军将领中,其他人都能查到后来如何,唯有这个李辞渊,像凭空消失了。”
贺兰明月觉得她简直疯了:“你觉得他在银州城?”
“直觉而已,我真的不能确定。”徐辛眼中有泪光,“西军就像一种精神,如果他无处可去,就会回到银州。而且……如果他活着,一定很想见你。”
那日他们谈的时间不算长,徐辛为他准备了马匹银两,还有伪造的度牒,足够他一路行至银州也畅行无阻。
分别时,徐辛将东西交给他:“以后就不要主动见我了,若京城有消息,我会设法传信于你。”
贺兰道:“是怕豫王知道么?”
“不,我怕牵连你。其他的话不要问了,来,这个你拿好。”徐辛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信物交给贺兰。
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黄铜烧成,虎符一样的东西。
手中只有半截,那形状……竟是一匹狼。
直到回了老秦的医馆,贺兰明月耳侧仍响着徐辛最后的话:“这是西军虎符,你不必管我从哪里得来的,反正也没用了,就给你留个纪念吧。”
“狼是西军的象征。”
“你既为将军唯一的儿子,理应收下它。”
回忆戛然而止,贺兰明月睁开眼,想了想,摸出那枚虎符。
沉沉的重量,不透光,也没有任何机括。正面的狼头只有一半,獠牙凸出,眼神凶恶。那句话让他握紧了它,感觉那冰冷的温度。
狼……是西军的象征。
他在这一瞬间懵懂地明白了宿命带给的责任感。
又过半月,贺兰明月行动自如,虽然偶尔会体力不济,比起之前仍算基本痊愈了。他一好转,立刻想要离开洛阳。
老秦没有拦着他,默许了这人的行为似乎意味着他就没事。不仅如此,老秦为他调配了一路上能用的药,辅以药方一张,以便未来不时之需。贺兰明月无以为报,只得加倍地付给老秦酬劳,但那怪脾气的老头硬是只收了一块碎银。
贺兰明月身无长物,徐辛为他准备的东西就是全部,只需用一个包袱便能装下。他辞别那日,老秦早早地出了门,谢碧躲在屋中,不出来。
站在院门口,两匹骏马不耐烦地蹭来蹭去,贺兰明月朗声道:“谢碧,我走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谢碧背着个巨大的包袱跳出来:“等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