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渊在树下和谢碧对账本,见他回来招了招手:“明月,你过来看……你怎么了?”
贺兰明月尽量自然道:“什么?”
李辞渊疑惑望向他,半晌后朝谢碧使了个眼色。对方比他反应得快多了,不等眼色递到,跑过去勾住贺兰明月的肩膀,把人拖着往后院走:“对了,我还有个事儿要和你聊呢,咱们躲着点四叔,别让他偷听!”
“去你妈的!”李辞渊大声骂,“老子才不听!”
谢碧回头,朝他一挤眼睛。
待到关了院门,被谢碧按着在回廊下坐好,贺兰明月仍没什么表情,像一具灵魂出窍的行尸走肉,呆呆地盯着墙角米粒大的苔藓看。
谢碧顺他的目光看了眼:“你也发现啦,最近回暖太快,又比往年潮湿,王府都长苔了。”贺兰明月没吭声,谢碧在他身边坐了,鬼祟地一撞他肩膀:“不是去驿馆看有没有臭老头的消息吗,怎么这表情?”
“……”
“你这样不说话,”谢碧加重了语气,“我会以为臭老头出事了。”
贺兰明月听见这句,摇了摇头:“没有。”
谢碧:“但看你这样肯定有人出事了,你要不说,我可就胡乱猜啦?嗯……是徐将军?不可能,她好好呆在豫州,前段日子还给咱们寄了信。是你想联系的那位陆怡?应该不会,他还没给你回消息呢。我与你朋友圈子有限,既然如此只剩下了一个答案。”他瞥一眼贺兰明月,见对方依然要死不活,一狠心抛出杀手锏:
“宫里那位……那位把你折磨成当初那样子的,对不对?”
贺兰明月眼瞳跳了跳,他眼睛颜色浅,看在谢碧心里宛若天崩地裂一般剧烈的反应,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与高景的关系,谢碧是自己猜出来的,为此还挨了贺兰明月一顿揍,从后院追到前院,差点打上了房顶。也怪谢碧不会看脸色,把从商队里听来的八卦加工一番说给贺兰明月,那么刚巧就有关于那位太子的。
谢碧说太子阴晴不定,据说脑子不对,直到贺兰明月瞪了他一眼,他才慢半拍地想起当时此人被扔在东街,好像就是那太子干的好事。
但他们曾经到了何种地步,谢碧难以想象,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李辞渊那听来有关“公主”的绯闻后,突然开窍了。
从此这成为了谢碧和贺兰明月的秘密,轻易不敢提起。
这时他说出来,见贺兰仿佛一下子心都碎了,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正确。他想了想,伸出手拍拍贺兰的后背:“哎……那什么,我也不会安慰人……就,这种事吧,它既然发生了,就已经回不去了,你自己也知道……”
“我知道。”贺兰明月说,声音居然很平静。
但他越平静,谢碧越心慌:“到底怎么了,他出什么事,残了?遇到难了?”
贺兰明月都不知道自己竟能把那几个字说出口:“高景他,死了。”
开了头,在谢碧的愕然中,其他的话就能顺畅继续:“我去驿站听见从玉门那边来的消息,豫王造反,打回了洛阳城……城破之后,新帝已经登基,从前那位自是被处死,以……以消除一切威胁。”
谢碧捂住了一颗砰砰跳的心脏:“贺大哥,你语气不对劲,你可别疯啊!”
“我疯?”他转向谢碧,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下撇的嘴唇,比起平常柔和笑颜多了一分冷冽,“我不会为他发疯的,我巴不得他死了。”
谢碧小声道:“真的么?”
贺兰明月话语虽轻却掷地有声:“高景害我差点死了两次,一次为他受罚,一次为他的储位,我早已不欠他了。他死了才好,死了我就没牵没挂。”
这不还是承认你牵挂他吗?谢碧别过头,没敢顶嘴:“那……你仇人死了,你怎么这么激动啊?”
贺兰明月被他说的某个字眼刺激,一反手抓住了谢碧:“仇人?”谢碧吃痛又不好提醒,面部扭曲,眼神活像在看神经病。
他只是仇人吗?贺兰明月想,喉咙又开始发紧。
恨他的时候他就是仇人,偶尔记起他的好,他又成了一个陌路人。
只有偶尔为那些旧梦惊醒时,念及贴在怀里温热的心跳、胡乱印在下巴嘴唇的吻和嗔怒时的眼角红痣……
高景才是那个意中人。
可如今呢?
任他如何想高景的位置,高景都再不会朝他笑了。
贺兰颓然垂下手,嘴里喃喃:“死了也好,他以为我死了……我们扯平了。”
以后若能黄泉相见,那就恩怨两清。
贺兰明月想着,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捂住了脸。
过了两日的傍晚,李却霜从河谷回来黑水改道后,银州城外还剩一条支流,这些日子贺兰明月指挥人种下牧草,慢慢地河道也拓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