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渊曾说,鲜卑部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在东北称霸一方的宇文氏以黑鹰为徽。见临海军阵势居然现在就渡河,已经开始整军了。
不远处,山河关城楼上戒备森严。
竟是直接便要攻城吗?
贺兰明月眉头微蹙,心道这宇文华的路数比自己所想还要凶猛。他打马前去,迎头被盾兵拦住,放声道:“陇西贺兰,应你们少帅之约来了!”
士兵见他身后数人有些疑惑,但听了姓名不敢怠慢连忙放行。
临海军如分海般整齐地让开一条路,其军队整肃,军纪严明,所有人各司其职尽力准备攻城事宜。贺兰明月往前行,途径有人搬运大石块,有人修葺检查最后方的投石车,有人抬出云梯……
城楼上所见更加清晰,若齐州军督没见过世面恐怕现在就要被吓破胆。
正思忖,眼前豁然开阔,一个青年被簇拥着身披银甲站在不远处。
二十四五,和贺兰明月相仿的年岁,相仿的出身,此刻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地相对而望,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那青年生了一双风流桃花眼,银甲含光,眼窝中的疲倦神色并不能让他狼狈,而带笑的唇角更使得这人看上去像走错了地方,惟独握剑的姿势暴露了他并不真的是个花拳绣腿的空架子。
青年向他行平辈之礼:“久仰,我就是宇文华。”
贺兰明月没来由地眼角一跳。
他下马后注视宇文华,不自在地拉了把铁弓取来横在手里握着。
贺兰明月生平就不太会跟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打交道,从前不需要他话事,后来轮到他说了算时又不太遇得到这种人。
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虚拟,比不上当真对阵。
他来时想得好好的,如果宇文华脾气臭处不来,他就懒得给好脸色。但眼下人家彬彬有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好在宇文华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半晌不闻贺兰明月应答,只当他生性冷淡,尴尬地在鼻子下一抹:“嗯……那啥,在洛阳的时候总听他提到你。”
“他”,提到我。
贺兰明月硬邦邦地想:哦。
他没理会宇文华的套近乎,开门见山道:“闲话少提,不曾料到你们来得如此快,还以为要驻扎几天才等来队伍何时攻城?”
“便在这数日之间。”宇文华没听懂贺兰明月言语间讥讽他们先前行军太慢,凭空要给贺兰比划,“我军不是沿运河直下,途中遇见了泰州一小撮流窜作乱的土匪,顺手灭了,这才来晚。至于攻城……你跟我来!”
言罢径直拖过贺兰明月的胳膊把他往内拖,贺兰明月一惊,肌肉条件反射地收缩了下差点抬手打人他实在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宇文华未免太自来熟了。
他好像没法对宇文华辞色严厉。
几名观之已是将校军衔的副官围着临时画出的沙盘,以曲线和直线标出山河关周遭地形。宇文华拨开一条缝和贺兰明月挤进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正详尽布置:
“……所以正面攻破实属不易,老夫以为虎山的山坳绕到侧方,南边守备相对空虚,齐州军的兵力不足,北边又是大河,背水一战,我军尚且如此,敌军更加无路可逃。他们要逃便只有一条路,弃城。”
宇文华连忙给贺兰明月解释:“这是临海军的副帅,也是教我兵法的先生,库缇老将军。燕山长大的铁弗人,都六十四了脾气还大着呢……”
他音量不小,那叫库缇的老将一皱眉:“三公子你又跑哪儿去了!”
“接人去啦!”宇文华根本不怕他,闻言直接将自己拽着的送到了库缇跟前,“哨兵来报,咱们的援兵!陛下的消息,一代战神之后,您这不是也等候已久了吗?”
几位将校短暂惊讶片刻,大抵没想能看见书信里提到的贺兰氏后人这么快能见到,一时军情也不讨论了立刻团团围住他。
库缇抢了个好位置,蒲扇般的铁掌猛地落在贺兰明月肩上,差点把他打得旧伤复发,一口血哽在喉头腥甜未散听见库缇铜锣似的嗓门一开:
“天可怜见!茂佳小子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身侧流星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打了个喷嚏,忧心忡忡地回头望一眼森严山河关。
本是清朗白昼,突然有些阴沉起来。
第84章 君归为报京华旧(三)
直到被强行按在临海军中灌了一杯酒,贺兰明月才渐渐找回知觉。
从库缇将军那一嗓子开始他就恍惚不能自已,即便听别人聊过多次知道了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贺兰明月仍能在遇见的不同人那儿找到更多独特的回忆。
好像每个人聊的他都不止是他。
这感觉很微妙,贺兰突然想,或许他一生缓慢收集拼凑了来源各式各样的碎片,也没办法彻底还原那个记忆中的如铁塔肃立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