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泓紧绷侧脸,低下了头。
“先从何时说起呢?西军的血案,司天监,还是刺杀皇子?”高景露出个有些残忍的表情,似笑非笑替高泓做了决定,“或者追本溯源吧,这些一环扣一环,伯父不如自己说,等到要紧处朕会问的。”
“……”
“朕允诺贺兰免你篡位死罪,但在那之前你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呵,天下?”高泓仰起头,神情古怪,眼睛通红,“我给他们交代那谁给我交代?高沛么,还是贺兰茂佳?还是我的母妃?”
贺兰明月微微眯起眼,心道:难不成他还觉得所有人都欠他吗?
下一刻高泓道:“高景,你现在坐得舒服,皇位指不定还是从哪儿来的呢!你想说父死子继吗?可你父皇的位置,是从我这儿夺来的!他本来就没资格,是我让着他才能够登基!”
高景皱眉,疑惑而不屑的表情彻底激怒了高泓。
同样姓氏和出身在他与高沛之间却从来没有公平过,直到现在,他还在被高沛的儿子羞辱,他甚至都没有子嗣后代。
北宁的第三位皇帝谥号敬文,在位时间不长却被誉为难得的明君。
说来也是,道武帝打天下,昭成帝守天下,俱延续了铁血手段,直到敬文帝高咏登位后变法迁都,任用南人,开辟商路,才渐渐地有了起色。
敬文帝没有嫡子,他的发妻皇后流过两次产后身体每况愈下,红颜薄命去得早了。加之敬文帝到后期隐隐有力不从心之态,多次表明意图要早立太子。于是后位空悬的情形下,内宫一分为二被两个女人与她们背后的势力不停争夺。
贵妃赵氏,与德妃贺兰氏。
前者是高沛的生母,后者则为敬文帝诞下了庶长子高泓。
两人俱是伶俐早慧的孩子,他比高沛年长,高沛比他更贤明,本就针锋相对,再加上惯例立贤不立长,两人之间自小便被明里暗里地互相攀比。那时高泓知道,他的位置尽管不稳固,可他有后盾支撑着。
他的后盾就是陇西王贺兰氏一族。
有如此强大的母族,再加上赵氏之父不过一个工部尚书,高泓自小觉得即便储君之位一定在他与高沛之间做出选择,他也当然比高沛胜算更大。
“但母妃没有让我得偿所愿。”高泓道,笑意渐渐冷了,“这是多好的一副牌啊,只要我即位,贺兰氏即刻就能权倾朝野成为大宁第一世家,我不在乎外戚,登基为帝前,任何人都能和我谈条件。”
听到此,贺兰明月已经明白了大半,暗道:他这般心态,却是万万不能为君的。
高景面色不变,道:“你说贺兰氏叛你是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贺兰氏从来都一心为国只看江山稳固,抛弃小我简直常有之事,何况树大招风呢?”高泓双目几乎滴出血来,“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晴方好。
德妃贺兰氏召见尚且年幼的高泓到跟前,旁边站着的是他的舅父和表哥。高泓那年十二岁,贺兰茂佳与他年岁相仿,放在寻常屋檐下也要逐渐担起责任的年纪,天家之子只会明白得更多,他心中隐隐不安,结果母妃便击碎了他的幻想。
北宁有传统,幼子即位,母妃会被处死,否则子幼母壮外戚干政的恶果,前朝尝得太多了。德妃为他陈明利害,道:“陛下准备立储了,泓儿想逼死母亲吗?”
舅父道:“贺兰家已经够吸引朝廷内外目光了,若出一位储君……陛**体不好,千秋万岁后贺兰氏的血脉做了皇帝,慕容氏的人还不知会有何动作。万一,却说得位不正,扣一顶篡位的帽子,我们担不起,还会祸及整个皇室。相反,贵妃娘家势单力薄,我们选了二皇子,也不怕慕容氏趁机作乱……”
德妃深以为然,劝道:“泓儿,你沛弟弟做太子,你就辅佐他。就像表哥一直以来的那样,保全贺兰家的名声,好吗?”
高泓那时左右不是人,最终选择了退让。
在他心中,他就此成为了贺兰氏的一枚弃子贺兰氏不恋权势,只守江山,奉行君为尊,这样代代相传的脾性决定了他们永远无法赢得天下。
但到底没来得及立储,敬文帝就突发恶疾驾崩在前往平城祭祖的路上。
随行的权臣是中书令慕容巍,他与大理寺卿、独孤家的话事人决定秘不发丧,又串通贵妃之父一手左右了遗诏的名字,把年幼的高沛推上皇位,并封高泓为豫王。
再过数年,独孤氏的女儿嫁给了高沛做皇后,一边是外戚,一边是权臣,高沛的皇位再没有人质疑来路不正,从此稳固。
对高沛而言,这些权臣成为了他未来执政二十余年中最大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