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月伸出手,高景不明所以地握住,好笑道:“怎么了?”
他眨眨眼:“我们……上元节,出宫吧?”
握住手力度松了想放开,贺兰明月一把牵住,将他牢牢地按在掌心。那手指蜷缩一下,像轻微的战栗,高景的目光先望向他,后又仓皇地四处扫,眼角微不可见地发红,不似难受时的酸楚,只像激动。
他喃喃地反问:“出宫?”
“不回摇光阁也不要紧,上元节,宫人若有家在洛城的可以回去省亲半日,宫门通宵不落锁。”贺兰明月道,思绪清晰得自己都震惊,“你要愿意,我们牵一匹马,不舒服了回来就行……”
高景摇头:“我怕看不清。”
“有我,再说不是能看见轮廓了么?灯市很亮,不怕的。”
高景垂下睫毛,眼睑处两条月牙似的影子。
贺兰明月道:“担心……就算了。是想……等做了储君,入了东宫,事情就更多了,再往后……上元佳节,殿下真不能与民同乐吗?”
高景道:“可我夜里从来没出去过。”
惶恐又小心的语气,贺兰明月心凉了一截,嘴唇像粘住了,只能发出一点点模糊的声音:“嗯……我……”
高景歪着头,耐心地似笑非笑,等他的答案。
“我想同你看灯。”贺兰明月嗫嚅着说完,耳根蓦地发烫,烧得他从里到外都不自在,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含章殿里听来的话仿佛他朝不保夕,再没多少时日。陪高景过了这么多节日,却从没有见高景真正快乐过,如果上元夜的灯火能让他见高景笑一笑,让高景记住这个时刻是自己相陪,哪天他死了也不后悔。
没有灯如昼,没有一枝春雪冻梅花,他的千言万语只能烂在肚里。
那年高昱想要出宫看烟火,高景表面冷漠拒绝,回到北殿,似自言自语地呢喃:“也不知云浪亭的烟火比起除夕宫城如何?”
他知道高景想去。
不知等了多久,高景抽回手轻声道:“那,那你安排吧。”
那几个字一路蹦跳,把贺兰搅得心神不宁。
新年如期而至,初一大朝会后便诸事暂休,高景也离开文思殿回到了摇光阁。贺兰明月能感觉他并不喜欢这里,临近的北殿与偏院的杨妃都让高景压力很大。
自从杨妃进了摇光阁,高景还未单独与她相见,勿论过夜。她自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对此没有怨言,听阿芒与随身宫婢说的,每天绣花干活,宫人若阻拦,还倒被她千恩万谢弄得不好意思,只得由她去了。
安静日子若真这么一直过下去,高景当她不存在也好。只是独孤皇后断不能同意,刚过除夕,便把高景与杨妃一同传召去了北殿。
贺兰明月随他去的,待在门口等候。
他无意听独孤皇后说了什么,但料想气氛不会太好。贺兰明月坐在院中,不时有护卫路过同他玩笑两句,再没旁人,他摘下腰间的剑拔出寸许后,指腹擦过剑刃。
雪光,琉璃瓦,高挂的大红灯笼,在剑刃映照的光芒下黯然失色。贺兰明月翻转燕山雪,从当中看见自己眼眸的倒影,瞳孔是浅灰色,像西北蒙蒙的天。
百丈冰,千堆雪,凝满燕山万里路。
为这把剑,高景随口起的名竟然如此贴切。
“明月哥哥?”
欣喜的少年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贺兰明月骤然还剑入鞘,站起身来。他还没看清,那厢跑过来一个身影,接着一头撞进他怀里,直把自己撞得“哎哟”一声。
贺兰明月失笑:“四殿下,撞疼了么?”
高晟放开他,小大人似的朝他揖礼,说过年好。贺兰明月连声道不敢当,拿了软垫让高晟在石桌边坐,才道:“您不在宫里,跑道外头来做什么?这么冷。”
十四五岁放在皇家已是要入朝听政了,他却像个爱玩的孩子,但也比最初话也说不清有了长足进步。闻言高晟笑了笑,朝手中哈了口气:“母后要给皇兄说事呢,我呆着,皇兄不自在他总觉得我什么也不懂。”
贺兰明月不得不刮目相看:“那,殿下懂什么?”
高晟压低声音神秘地靠近他:“皇兄要娶媳妇,对吗?我知道,但那姐姐长得不美,皇兄定不喜欢她。”
还知道喜不喜欢,贺兰明月忍俊不禁地刮他鼻子:“这可不是喜欢的问题。”
大约超出了高晟能理解的答案,他呆呆看向贺兰明月,半晌没开口,好似很沮丧。贺兰明月托着他的手捂在掌心,叫宫婢拿个手炉来,再给高晟暖着,防止他冻伤。这一系列做完,高晟还保持先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