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不语,心道:我求一个父族尽殁的理由,为何成了苦苦追寻?
才刚对高景有了无限的憧憬与心动,寥寥几个字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正月冰雪未消,贺兰明月手脚寒冷,脊背更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他知道高景在宽慰自己,委婉地告诉他皇命之下常人没法再有波澜,何况已是十几年前的铁案,人证物证确凿。甚至可能,贺兰追寻数年,得到的结果毫无意义。
但他忍不住想,高景怎么会这么说?
换做从前,贺兰听了就当耳旁风,现在则不同。他诚心地对高景,尽管无所谓对方知情与否,仍觉得高景和他怎么也得站在一边。
知道真相后选择把他藏起来,那一刻贺兰明月几乎认定了高景对自己也有情意。
看来都是他想得太多,太僭越。
“嗯。”贺兰明月答了一声,垂手站在身后。
“你慢慢想吧。”高景不在意地说完,放松身体朝他靠。贺兰明月把他揽在怀里,高景就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指抓住他。
新春佳节,蓬莱阁美不胜收,宴席热闹非凡,贺兰明月却错觉他回到了少年时的豫王府。狭窄的天地,紧闭的门窗,他被锁在黑暗中。
或许明月虽好但形单影只,一语成谶。
他们抱了一会儿,高景大胆地亲贺兰明月的下巴,手指绕着他的头发玩。这处随时有人过来,贺兰明月紧张得身体僵硬,高景丝毫没放在心上。
“母后那天催我要和……那女的,要圆房。”高景无聊道,“她知道我对着女人不成,却声色俱厉,还不是别无选择。”
贺兰明月尚在震惊皇后知情,顿时想起她看自己的厌恶眼神,高景玩着手指,心不在焉:“你是没听见,母后都气疯了,若非当着杨氏她定会又哭又骂。说出去多难听……自己给予厚望的儿子是个断袖。”
“……”
“告诉了父皇,我们母子俩都完了,她心里清楚着呢。”高景翻开贺兰的掌心哈一口气,暖热热地把自己的手贴上去。
他认真玩着的模样像个孩子,眼中有雾,贺兰明月道:“殿下以后会找到可心人。”
“这谁说得清呐!”高景笑着踩他,“母后支走杨氏后差点以死相逼,我怎能背上不孝的恶名,少时有你替我受罚,这回说什么不行了。”
贺兰心里一紧:“要……和她一起么?”
“我宁可找个人替自己去行房,再给母后交差。”高景说着,眼角一挑看向贺兰,意味深长地凝望他。
电光石火地,他明白高景目光的意思,猛地放开了对方:“殿下!”
高景见他反应一时愕然,旋即笑着牵过了他的手:“摇光阁里那么多护卫,找个嘴严的就罢了。你别怕,你自己愿意,我都舍不得。”
贺兰明月尚在震惊中,喉咙尝到腥味。
这表情让高景越发开心了:“明月,你以前从不这样,怎么了?”
后来贺兰明月回想,他当时有很多话要问高景,譬如“你真对我没有半点感情”“我在你心中也并无任何不同么”,问出来了,高景兴许还会去思考。但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满腔哀怨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的角落,有人将其尽收眼底。
高潜掩着嘴角,强行压下喉咙不适,被阿丘扶着重新进了蓬莱阁。皇帝见他坐下,端着热茶亲自递过去:“出去透了透气,舒服多了?”
“还看了一场好戏。”高潜淡道。
皇帝好奇道:“潜弟不要卖关子了,是什么?”
高潜盯着碧绿茶汤,良久,在歌舞升平中轻声道:“臣弟出去时,恰好看见了景儿和他的护卫……不知皇兄有没有印象,是当年那灰眼睛的少年。”
皇帝不露声色,只道:“他替景儿受过罚?”
“那次侥幸不死,算他命大。”高潜优哉游哉地饮茶,“数年过去,长得越发出挑了,和景儿关系亦非同一般。”
皇帝陷入沉默。
高潜最后道:“小时候没长开,如今那眉眼,臣弟越看越像……贺兰茂佳。”
热茶沾湿了桌沿。
黑云蔽月。
不肯去寝阁休息,贺兰回了侍卫的居所。高景先着内侍来请,他不去,又换了阿芒,可贺兰明月依然不动。
最后是高景亲自来的,靠在门边疲惫道:“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他没法,跟着回了寝阁。那张宽阔的床榻好像能吃人,躺在上头,身边高景睡得熟,他一夜没能合眼。
他终于明白了,从摇光阁到文思殿,上到皇后下到普通侍卫,或许除了阿芒,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在看一个男宠那些人真没说错,他活该被当成侍君的佞幸,而最让他心寒的是高景不仅用言行加深这个“谣言”,还劝他安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