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听谢兰生用这种话形容二人的友情,主持人也颇受震动。
谢兰生只觉得自己现在真是黏黏糊糊的。只要提及到莘野,他就变得不得章法,枝枝蔓蔓,无法控制。
真是……
接着,《一见钟情》的首映式又进行了一些流程,比如和观众的互动,包括问答、抽奖、游戏,抽奖奖品颇为丰厚,有签名海报,还有iPod等。
最后,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美丽的女主持人又道:“好,现在是8点59了,时间只剩一点点了。咱们会在9点钟整开始放映《一见钟情》,相信大家全都已经非常非常期待了!那么,导演最后再跟首映的观众们说点什么吧。”
“好。”谢兰生把话筒接过,说,“我……我不指望大家都能喜欢《一见钟情》,可,我真希望……你们可以认真观看这部片子,因为……它的出现并不容易,今天对我意义重大。”
这个时候,观众席上的灯光带渐渐暗了,这象征着《一见钟情》中国首映即将开始。
望着幽暗的观众席、一排排期待的目光,和已经被启动了的放映机和其他设备,谢兰生的眼前蓦地涌上来了一层白雾。
收尾词是准备好的,谢兰生坚持着说:“我当导演15年了……”
“咔”的一声,两束白光从放映机被打到了大屏幕上。舞台的灯还没有灭,可是马上就要熄了。
下面的人黑发黑眼,兰生终究没控制住。
他又想起了在咖啡馆上蹿下跳挂白布的那些年,还有在租碟社左右不支求盗版的那些年。在前面的那些年,观众总说看不分明,而在后面的那些年观众又说不够“带劲”。那时的他总是在问,“什么时候,我的观众也可以在黑暗当中清清楚楚观看画面呢?”“什么时候,我的观众也可以在电影院里全神贯注欣赏电影呢?”
一个眨眼,两滴泪从他的眼眶争先恐后地掉出来。而后,眼泪就像出闸一般,谢兰生竟无能为力了。
他用指尖抹掉眼泪,可是眼泪越来越多,他低着头,十分狼狈地抹了几下,抹不干净,每回抹完泪又出来,再次抹完泪还出来,于是兰生只有强忍着把收尾的话说完。
“我当导演15年了……”谁也没想到,今年已经36岁、两夺金熊的世界级大导演谢兰生竟在他第9部 电影的首映式上泣不成声,他拿着麦克,哽咽道:“我拍电影15年了,今天,我的电影终于能在这片土地上公开放映了。” 在幽暗的电影厅中, 《一见钟情》被放映在高高宽宽的大屏幕上。
兰生本来已经平静,可,当见到电影片头“总导演:谢兰生”的时候, 他眼泪竟再次出闸, 水雾一般摇摇晃晃, 面前一切电影画面霎时宛如镜花水月,不同的是, 这一回他眨眨眼睛,它们还在,一直都在。
莘野坐在兰生旁边, 感觉到了, 叹一口气, 大手抚上兰生后脑, 一拨,一转,让谢兰生面对自己, 而后拿出一条手帕,把对方的眼泪擦了,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特意带了一个手巾。”
兰生还是在抽抽着, 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在影厅里, 莘野压下他的声音,“用这个擦,行不行, 嗯?”
谢兰生点点头, 接过手帕,坐在导演的座位上, 继续观看电影首映。
只是,整整两个小时,直到电影被放完,谢兰生的泪都没停过。他一直哭、一直哭,却努力地压抑着。
莘野的心被拧紧了。这人再好,自己再宝贝,别人也还是不珍惜。兰生只想让影迷们光明正大地看电影,他要的是如此简单,可至亲们不支持他,说他“不成熟”“不懂事”,官方年年对他训话,叫他承认“重大错误”,舆论对他更不友好,说他喜欢揭露、批判,爱拍《生根》这些,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抹黑国人的形象……然而《生根》明明就是兰生根据新闻拍的。
奇怪的是,兰生自己不觉得苦。
他并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心不觉得苦。只要还能摄制电影他就可以承受一切。他可以为电影资金在动物园演大猩猩、在亲朋间被冷嘲热讽、或在赌场里绝望地All in,也可以为节省车费扒着煤车往返河北;他可以为一套设备四处搜寻别人用坏的,也可以为一个场地跟老乡长喝到胃出血;他可以为一个主创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可以因胶片废了鼓起勇气说“重新拍”,还可以因经费耗尽用池中鹤冲过的药水。他可以在咖啡厅里用手遮光两个小时,还摔断腿,他可以求盗版商们高看一眼,低声下气。他能忍受被禁拍、被训话、被误解、被谩骂,整整15年,丝毫没有辩解机会,也可以为一个结局跟电影局拉锯半年,他还可以……太多太多了,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