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虎新婚不久,不去陪德吉反来陪自己,其中的用意显而易见。张浩天心里一阵感动,但是没有说话。
李小虎见张浩天还躺着不动,说:“起来!起来!”
张浩天愣了一会,突然一翻身坐起来,什么也不说,用牙咬掉瓶盖就“咕咚咚”喝起来。李小虎也抱起一瓶,和他对着干起来。两个人喝一口看看对方,你一下我一下,一下接一下。
如果说宋建华的牺牲打断过张浩天的骨头,王雪梅的离去就好似击碎过他的心,孩子的死如同吸干了他最后一滴血,而弟弟的那些话却抽走了他最后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却已经死了。此时的张浩天感觉说不清的痛苦涌上心头,但是,喝到这时,他好像突然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过去,觉得一切的经历都模糊不清了,所有的失去都没有那么重要了,所有的痛都不成为痛了,所有的苦也都不成为苦了。他只想麻醉自己,忘却一切。
一瓶酒喝完,张浩天也醉了。他看了一眼空酒瓶,一仰头倒在床上。李小虎把最后一口干完,扶住酒瓶看着张浩天。
田笑雨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张浩天还在低迷的情绪中徘徊。时间并没有心随人愿地带走痛苦,反倒使心头这道伤口深入骨髓,变成了一条暗河,永远都在内心隐秘处流淌着悲伤,衰减勇气,冲淡自信。
不久,张浩天和李小虎去了羌塘草原随同考察组报道藏羚羊生存状况。为了摆脱心中的痛苦,张浩天在临行之前,前所未有地在哲蚌寺浓郁的香雾中俯首叩拜,希望忧愁能化作袅袅青烟淡出九霄云外;又满怀希望地转动布达拉宫转经道上所有的经筒,祈祷今生的痛苦快快进入下一个轮回;甚至还虔诚地跪倒在大昭寺光亮凹陷的长石板上,渴求佛祖一一化解心中的烦恼和苦难。可今天看来一切并没有心随人愿,忧伤还在心头。
李小虎不忍心去看张浩天充满悲情的脸,一路上都在大声和扎巴说话,想以此分散张浩天的注意力。扎巴是此行考察组的组长,考察组的成员大都是林业、公安和动物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和专家。他们浩浩荡荡行驶在藏北草原的青藏公路上。
两天后,他们的车从雁石坪驶离公路一路向北,奔向海拔4200米,面积约60万平方公里的羌塘草原。
羌塘草原广袤而遥远,因为它恶劣的气候和不便的交通状况而人迹罕至,也因此完整地保持了最原始的自然状态和地表风貌。一望无垠的草原,蔚蓝透亮的蓝天,白雪覆盖下的山峦以及清澈明净的湖水,都透着极致的宁静与祥和。
扎巴望着绿草茵茵、鲜花遍地的草原悲愤难平,说:“几年前,大量的淘金者涌入草原河谷淘砂金,在冬季食物短缺的时候就打藏羚羊充饥。但很快就有人向他们收购羊皮。当发现一张羊皮可以卖到四五百元时,他们就不再淘金了,而是把枪口对准了藏羚羊!”
李小虎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大部分都是从青海、甘肃来的,他们不断涌入藏羚羊栖息地或是守候在藏羚羊迁徙的路上进行大规模猎杀。虽然这里气候恶劣,人烟稀少,但也抵挡不住他们贪婪的心!”
张浩天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低头吃草的羊群。地面上的草低矮瘦小,稀稀拉拉,不要说羊了,就是一棵草在这里也活得不易。李小虎举起相机对准一具藏羚羊腐烂的尸骨。
扎巴说:“几年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经常看到集群数量超过两千头的羊群,成群结队生活在草原上。可现在,每年都在以两万只的数量下降。”
扎巴的悲情述说让张浩天不得不暂时忘记痛苦,轻声问:“每年两万只,不就是每天都有五十只藏羚羊被杀么?”
“是啊,如果照这个速度减下去,再过两年我们就只能看羊骨头了!”汽车轮子碾过一个羊骨架,扎巴的声音也颤抖了一下。
张浩天又问:“他们把羊皮卖给谁?”
“这里海拔高,气温低,氧气含量不足正常水平的一半。藏羚羊为了生存,进化出了适合极端环境生存的机能,长出了厚厚的绒毛以抵御寒冷。正是紧贴皮肉的这层绒毛给它们带来了杀身之祸,用底绒制成的披肩成为西方富人的时尚用品,他们为拥有一条可穿过一枚戒指的披肩而不惜牺牲几只羊的生命。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扎巴说完又加上一句:“而那些盗猎者就是他们的帮凶,他们为了钱不停地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