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飞歌_作者:陈琳(348)

2018-03-01 陈琳

  胡坤问张浩天:“你真的听到了神的召唤?”

  张浩天说:“我有那么神吗?我就不明白,命都快没有了,你还死死抱住这块破板子干啥?”

  工人们又说开了:

  “他就是为了抢这块模板才跳进江里的。”

  “为了捞这块模板他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让他松手!”

  张浩天看看模板,问:“什么主贵东西,连命都不要?”

  一个手上缠着纱布的工人说:“这是我们建桥用的,你不懂。”

  胡坤朝工人们挥挥手说:“都走吧,我要脱衣服晒太阳了。”见工人们还围着他,就站起来松裤带,说:“听见没有,别说我当众耍流氓啊。”

  一个工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胡坤,把大家推上公路。

  见他们都走了,张浩天也站起来脱光了衣服,把他和胡坤的湿衣服铺在滚烫的沙土上。俩人面朝太阳躺在沙地上,不一会儿,在太阳的烤照下,他们的身体和衣服都腾起一缕缕青烟。

  胡坤问他到底来干什么,张浩天把在日喀则采访的情况告诉他。胡坤说:“我再也不用担心婆姨把我儿子倒进井里了!”

  张浩天听见大桥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说:“没想到你们的环境这么艰苦,工作还这么危险。”

  “尼木大桥是西藏地区单孔最大跨径的拱桥。为了完成这座桥的拆模任务,我们几个工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每次上来都浑身哆嗦,高烧不止。在沉井施工浇筑混凝土时,我们都是连续施工,不能休息。尤其是石料封底填心期间,我们昼夜作业、通宵达旦,工地上灯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

  张浩天坐起来,看着夕阳中的大桥,说:“建一座桥太不容易了!”

  “刚才手上缠着纱布的那个工人,前天作业时被滑车咬掉了一根手指头,可他硬是不肯休息,坚持在工地上干活。还有一个和我很好的技术员,去年修桥时被炮炸死了,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个阳光四射的早晨,他再也听不到大桥竣工的礼炮声了!”

  “自从到了西藏,你就在中尼公路上摸爬滚打。十年的青春和光阴都献给了这条永远也修不完的公路,值得吗?”

  胡坤看了一眼身后刚刚铺上柏油路面的公路,说:“你没发现现在来找我容易多了吗?”

  张浩天把目光投向江面,思绪却回到了过去。说:“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在拉萨河畅游,转眼间就该回去了。时间像流水一样快,背上行李踏上青藏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青春就这样一点点被高原的风沙吞噬掉,到底值不值?如果哪一天我死在这条公路上,会不会有人记得我,如果人生还有一次选择,我会不会再来西藏?”

  张浩天看着流淌的江水泛着太阳的余晖,说:“人生就是一条河,我们不要试图去改变河流的方向,而是要让自己在这条河里流得欢畅、自由和快乐。追求梦想,就是顺从内心的欲望和渴求,得到精神和情感的愉悦和满足。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以为我们找到了想要的。”

  “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我和你建的那座无名小桥。新桥建成那天,全村人都来献哈达、敬青稞酒。我从头喝到尾,醉到第二天下午我才醒,把我后半辈子的酒全喝光了。”

  张浩天说:“能不醉吗?那是全村人的酒啊!”

  胡坤笑起来:“还有那条羊腿,后来才知道,你为什么打死都不吃锅里的肉。原来你们是用长蛆的肉给我炖的汤。”

  张浩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建桥的功臣,那是专门犒劳你的,我怎么敢和你抢。”

  胡坤捶了他一拳:“够坏的。”然后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张浩天看着晚霞,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执行采访任务了,回去帮小虎举行完摄影展就走。”

  胡坤扯过沙土上快干的衣服穿上,说:“是该回去了,你看我儿女成双,再过两年,大的都上学了。你和笑雨也该回去好好调养一下,要个孩子。”

  胡坤不经意的一句话再次荡涤起张浩天沉积在心底的痛,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他盯着江面,仿佛看见江水中的鱼正在撕扯、啃咬、吞咽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能为力。张浩天低着头在沙堆里搓着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