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可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嗤之以鼻,他赶紧脱下来,闻了闻衣领上的酸味扔在一边,又去椅子上翻翻一堆没有洗的脏衣服,但是,每一件都臭气熏天,不堪入目。别无选择,他只得捡起地上的衣服重现穿上。他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西服皱巴巴的像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泡菜,头发乱糟糟像个母鸡下完蛋刚离开的鸡窝,脸色灰暗、没有光彩不说,还有点肿,像刚刚被人打了一顿。他用手沾了点水想把衣服压平,但是衣服湿了一片,该翘的地方还是翘。他拿起黑黢黢的梳子在头上扒拉了十几下,怒发冲冠的头发还是直冲云霄。这哪像过去油头粉面,趾高气扬的年轻干部嘛!他不忍心再看自己的形象,叹口气走出门去。
汽车站里,张浩天和徐致远爬上车顶捆绑好了行李,田笑雨和杨丹丹把几个随身携带的小包放在座位底下。张浩天从车上下来见陈西平还没有到,看看手表,问:“西平跑哪去了?”
田笑雨说:“会不会去学校了?”
此时,陈西平正独自在中学的校园和过去告别,默默回顾那一段永生难忘的恋情。
他来到王雪梅宿舍前,透过低垂的柳枝仿佛又看见屋内的王雪梅正伏案批改作业。想起那时自己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看着她一直保持固定的姿势,自己却始终没有勇气推门。
他又来到王雪梅的教室,趴在窗户上朝里面望了望,教室里的学生正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老师,而那位年轻的女教师在自己凝神注目时突然变成了王雪梅,她正面带微笑深情地看着自己。再一细看,王雪梅又变成了年轻的女教师。
陈西平伤心地转过身去,突然看见王雪梅正站在墙边拐角处,捧着一大捆向日葵向自己低头含笑。他立刻喊着“雪梅”奔过去,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抓住,一股刺骨的冷气从指尖滑过传遍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慢慢朝食堂走去。
食堂还没到开饭时间,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在清扫地面。服务员见陈西平表情异样地走进来忙上前阻止,可陈西平推开他的手,径直走到那个曾经坐了无数次的座位前,仿佛看见王雪梅早已坐在这里,正微笑着等他到来。
陈西平觉得自己又把为她抄了几个晚上的《汪国真诗集》推给她,顺手端起她吃剩的半碗面条,可是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住,王雪梅也不知去向。他无神地看着窗外,风中,夏日里盛开过的玫瑰无精打采,残花败叶挂在枝头,一枝折断的枝干摇摇欲坠……现实是冷冰冰的,唯有过去还温热。
张浩天看见陈西平慢腾腾地走过来,还没有顾得上和他说话,报社的领导以及林江涛、洛桑两家捧着哈达走进了汽车站。他们把手中的哈达挂在每个人肩上,报社领导握住了张浩天和田笑雨的手,说:“回去以后,继续发扬老西藏精神,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再创辉煌!希望以后一如既往关心西藏的发展和建设,有机会故地重游,看看这里美丽的山水,热情的人们和日新月异的变化!”
林江涛拍拍张浩天的肩,说:“安置好了尽快来封信,我让林雪放假去看你们!”
林雪脸上没有父母离别的忧愁,笑嘻嘻地说:“我大学很快就毕业了,到时回西藏工作,做一个像我爸爸一样的记者,和你们过去一样,在这里继续谱写青春,追逐梦想。对了,我还有一个愿望,将来一定要把你们的故事写进我的第一本书中。”
张浩天说:“希望你的作品早日问世,我们盼望看到你书中我们另一个自己!”
罗静千遍万遍嘱咐田笑雨:“回去后好好养养身体,快点胖起来,给浩天生个大胖小子。”
田笑雨不住地点头,泪光盈盈。
洛桑一家迎上来。洛桑用力握住张浩天的手,说:“不论到了哪里、什么时候,都要记得我这个藏族兄弟。希望能时常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们生活过的地方!”
梅朵说:“想吃牦牛肉、糌粑面了,给我说一声,我给你们寄去!不过要喝洛桑阿爸的酥油茶,就只能回来了!”
张浩天和田笑雨看见洛桑的父母站在一旁,忙迎上去拉住老人的手,说:“阿爸,阿妈,这两年没少喝你们亲手打的酥油茶。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酥油茶香美的味道。”
两位老人眼中含泪,不停地摇晃着他俩的手,用不流利的汉语千遍万遍重复着三个字:“还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