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飞歌_作者:陈琳(51)

2018-03-01 陈琳

  “两个父亲?”宋建华问。

  “一个是在地里辛勤劳作累弯了腰、满脸沧桑的老父亲。一个是穿着父亲的旧衣裳,戴着父亲的破草帽的稻草人!每天上学路上看见两个父亲穿着同样的衣裳站在自家地头,我都分不清哪个是父亲,哪个是稻草人!”陈西平说完,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宋建华。

  这是一幅功底很深的炭笔素描,人物的表情细腻,画面温馨。麦田里站着两个破衣烂衫的“父亲”,微风轻轻吹起他们的衣衫,太阳高高照在他们的头顶。

  宋建华问:“你画的?”

  陈西平笑笑:“其实我喜欢摄影,可是没钱买相机,就只能学绘画。想家时就画画家乡的山,梦中的小路和爹妈!”

  宋建华把画还给他,说:“我小时候可没你懂事,成天翻墙跳沟,上树下河,就知道和父亲作对。有一天看了电影《林海雪原》突发奇想要搞一个‘百鸟宴’。拿着弹弓四处打鸟,不是砸烂东家的花盆就是打了西家的窗户,父亲追着我打。记得八、九岁还偷偷给父亲烟斗里塞火药,等他去摸火柴时就躲在一边等着听那惊天动地的声响。”宋建华忍住不笑了几声,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陈西平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我可不敢!”

  宋建华摸了摸有些干裂的嘴唇,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父亲追不上我了,向来盛气凌人的他对我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什么,我才意识到父亲老了。我好像突然懂事了,发誓再也不惹他生气了。”

  陈西平看了宋建华一眼,但思绪还萦绕在自己父亲身上,说:“为了不让父亲再受穷受累,我大学毕业后就报名来了西藏,想多挣点钱回去帮帮父亲。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后,父亲蹲在稻草人身旁半天不吭,抽了整整一袋闷烟才站起来对我说,都是爹不中用,要儿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当时我就抱着父亲哭成了泪人!”

  宋建华见陈西平吸了一下鼻涕,自己的鼻子也一酸,说:“我父亲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乡亲们也一样,没有多少文化。我从小就看他们在地里刨食,含辛茹苦。长大后,慢慢懂得父母的不易,看到乡亲们苦于不懂技术只能靠天吃饭的艰辛,我就有了上农学院的想法。到了大学,志向更远了,不再想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了。毕业后赶上国家号召大学生去支援西藏建设,我就来了。”

  陈西平听了宋建华的话自惭形秽,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志向,就只想多挣点钱。我家真穷,不怕你笑话,临走妈妈为了给我凑够十个鸡蛋,硬是等着老母鸡把蛋下了放在开水锅里煮熟了才让我上路。平时,我家的蛋都舍不得吃,都拿到集市换盐换油了,只有谁过生日才煮一个鸡蛋吃。那天,老母鸡硬是不下蛋,我妈妈急得在院子里追着老母鸡跑进跑出,吼道,‘你再不下蛋就把你杀了炖了!’老母鸡一听,低下头乖乖跑进窝棚。不一会,‘咯咯咯咯’跑出来请赏。我大妹把温热的鸡蛋塞在我手里,说‘哥,十个了,十个了’时,我只想哭。”

  陈西平又吸了一下鼻涕。宋建华咽了一口口水。

  “看见弟弟妹妹眼巴巴的眼神,我拿出四个鸡蛋分给他们。妈妈又夺回来放进我口袋。来回几次后,我说,‘妈,我带六个正好,六顺!’妈妈刚开始还不依,后来也觉得出门平安比多吃几个鸡蛋更重要,忙说‘对,六顺!六顺!’。我走出门去,才看见父亲一直蹲在我家枣树下抽烟,刚才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想必是认为自己没有本事,连十个鸡蛋都为儿子凑不够,他看起来无地自容。见我提着行李出来,他满脸羞愧地站起来在鞋底上磕磕烟灰,朝出村的小路指了指,意识是要送我。母亲也跟在后面。我们走过自家的玉米地,远离了稻草人,走过村头,走过小桥,走过河滩。再走就没有路了,三个人同时停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看看乱石密布的河滩好像要说什么,可动动嘴什么也没说。母亲解释说,‘你父亲说要在这没人要的河滩地上再垦一块地!’我一听就急了,父亲的腰都累弯了啊!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慢慢走了!”陈西平的声音沉下去。

  宋建华听完他的故事,认认真真看了陈西平一眼,然后盯着缓缓落下的夕阳。此时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天边低垂的落日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