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关系,”苏青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挺好的。”
他躺着,从下而上的目光里浸润了一点窗外照进来的光,显得十分晶莹,很是好看。
陈同背对着窗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像是站在灰扑扑的逆光的角落里看着个发光的小仙人儿。
苏青问他:“一般你早上在刘头那里做完事,这会儿要干什么?”
陈同濡了下嘴唇:“……就……看书啊。”
苏青脸上带了淡淡的笑:“那你去看你的啊。”
“不是,”陈同瞟他一眼,“网上有约外教老师上课……但你不是要睡觉吗……”
苏青坐起来:“现在吗?”
“哎,别别,我手机上和他说一声,换到晚上上课也可以,”陈同划开屏幕一边说,“就算不上也可以,反正这课是去年双十一抢到的,有优惠券,全年平均下来十二块一节,也不贵。”
苏青一愣:“那是很便宜,美音还是英音?”
陈同脸有点红:“……大概是印音……”
苏青没听清:“什么?”
“印度口音,”陈同一脸郁卒,“你要相信便宜没好货。”
苏青抽走他屁兜里的单词本,单词本下边有每日一读的佳句或是谚语,苏青随手指了一条:“你念给我听听。”
陈同像是被人扒了裤子去游街,小媳妇不愿下高楼,忸怩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念:“Youcancutalltheflowersbut……我觉得好奇怪啊,你不是要睡觉的人吗?”
苏青替他念下去:“butyoucannotkeepSpringfroming.”
少年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英式发音比美式更加含蓄内敛,元音饱满但不夸张,像是将开的花骨朵而不是张扬的向日葵。
陈同愣愣地看着他。
苏青没有抬头看他,谨慎又尽量不展露出他的小心翼翼,状若不动声色,说:“不然你跟着我学算了,至少不会有有歌舞剧既视感。”
陈同沉默一会儿,盯住自己的脚尖,动了动嘴唇。
他想答应。
可是少年人古怪的自尊心在作祟。
陈同小声说:“不要。”
苏青被拒绝得果断,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答复:“……哦。”
他重新躺回去,抱住怀里的薄毯转了个身:“那随你吧。”
陈同看着他的背脊又低下头,手里捏着单词本看着那一句话发怔。
“YoucancutalltheflowersbutyoucannotkeepSpringfroming.”
——你能砍掉所有的鲜花,但你不能阻止春天的到来。 ·
沉默的时间久了,苏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僵硬,一动也不敢,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放轻。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旧空调虚弱地“滴”了一声,出风口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好半天才喘上来一口。
陈同关上了门,苏青这才慢慢一转身,看见床头上他换下来的衣服被陈同拿走了。
那本单词本还在书桌上放着,微皱的封皮不时被风给掀起来又因着虚弱的风,悠悠地飘合上。
苏青看着那本小册子,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的生活,和陈同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他能请外教,从三四岁开始就有出国旅行的机会,家里在国外有房产,世界各地的风景他都曾看过,只要他想去。
那些博物馆和展览会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拎着相机自己出行也成为他能力的一部分。
他喜欢英国人对生活品质的讲究和习惯上些微的懒散,喜欢他们口语发音里的含蓄,不爱美国人的夸张、露骨和脱口秀。
他没有去过印度,也没有去过东南亚。
陈同的发音没有那么标准,但是也不像印度口音一样叽里呱啦,是很平常的、国内学生的口音,总觉得嘴唇不够薄,学不来外国人的那种感觉。
他一个人生活、学习、打零工,出生在哪里就生长在哪里,像是扎根的小苗苗,没有看过森林外的风景。